67.困兽之斗
少女手持着和她身形完全不相符的武器，娉娉婷婷站在那里。
脚尖踮起，这是一支舞蹈的起势。
死亡之舞。
她身着芷兰中学的校服，毛线衫和褶子裙，这套方竹平时无比熟悉的女生制服。
但此刻，少女给他带来的并非视觉上的美好享受，它也无心欣赏少女的漂亮脸蛋。
它清楚地记得，快三年前，它刚刚获得这具身体的时候，那时它甚至还没有成为芷兰中学的老师。
它吞吃了眼前的少女，剥掉了少女内心的全部希望。
它看着少女因为心脏衰竭逐渐没了声息，反复确认检查后，才离开了现场。
三年来，它的狩猎场就是天雪市立公园，它是住在附近的老师，下班后来公园里散步，再合理不过了。
少女是第一个，之后它还诱导了数百个和少女相似的目标，诱导他们走向死亡，成为一起又一起的“意外”。
而今天，就在它快要成功的一刻，来自过去的咒怨找上了它。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方竹大吼，“你已经死了！你不可能还能站在这里！”
巨剑带着磅礴的风落下，剑上那些尖锐的突刺扭动，黑色和赤色缠绕在一起，就像是远古凶兽的巨口。
这世间再无这样的武器，完全不遵从人类铸造武器的规则，没有对称，没有锋利，没有配重，更不考虑使用者。
只是巨大，巨大到娇小的雪奈握住它时，显得那么违和，那么不自然。
“那你就当成是亡灵鬼魂的复仇吧，对于你来说，这种剧情不是再合适不过了么，对不对，鬼先生？”
剑气四溢，虽然无锋，但其上附带的力量，每一寸都是千钧。
方竹望着那从天而降的怪物，一种坍塌感从心底生了出来。
“恐惧”，它有多久没有感知过恐惧了？
尽全力向后退，但它的领域只是对精神方面有增益，它的运动能力仍旧限制于这具身体。
所以无论它怎样后退，它都一定会被劈中。
这把剑，本身就具有“击破”的属性。
飒——
浓烈到窒息的杀意划过，巨剑落地，轰然巨响，尘土扬起。
巨剑砍断了栏杆地面，深深嵌入地面之中。
而剑气末端的方竹，正捂着左胸的位置，跪倒在地。
黑色的，黏稠的，腥臭的血大片大片涌出，一点一点，蛇一样向前蜿蜒。
它没有被巨剑直接命中，但剑气贯穿了它的左胸，一击便摧毁了它的心脏。
视线摇晃，意识迷离，它没有再站起来的力量，心脏被毁的它，会在十几秒内死去。
肉体死去的话，灵魂也随之逸散，它就彻彻底底死了。
雪奈站在远处，望着倒地不起的方竹，眼神当中是……惋惜？
巨剑缓缓溶解，消失在空气中，只有满目疮痍的墙壁，还有千沟万壑的地面证明那并非是一把虚幻的剑。
少女拍了拍手，晶莹的光落回她的手心，随后埋入了少女的身体内。
提起裙角，少女优雅地屈身。
一舞终了。
“就这样结束了么，方老师？”她说。
可方竹再也没有回应她。
它死了。
……
“就这样结束了么？”
昏昏沉沉之中，方竹听到了这样的说话声。
不想就这样结束啊，就这样死在这里，和那些被处刑的同类一样。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它的能力不够，这具身体又太过羸弱，面对刀锋，只能任人宰割。
连过去的死者都会跳出来阻拦自己，方竹苦笑，也难怪雨熙这样的普通孩子要救走井墨然了。
井墨然，她是被这座城市庇护着么？想要伤害她的任何人或者鬼都会被绞杀，毫不留情的。
自己真是运气不好啊，精心设计的计划在每个环节都出了岔子，莫名其妙闯进来的雨熙，突然出现的未知领域，还有从过去追来的复仇鬼魂……
活下来，就这样困难吗？
这个世界，已经彻底将它们抛弃了吗？
意识越来越浅，呼吸和心脏也越来越微弱，方竹在心里叹了口气。
原来，死，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不痛，但是冷，冷到骨髓里，冷到所有的记忆都在倒退，争先恐后地逃离这具身体。
果然，对于这个严苛的世界，流落于此的它们，是无法获得幸福的。
“但你还可以试着拼一拼，不是么？”好像是谁在和他说话。
这个声音……好熟悉。
“不行啊，我快死了，连站起来都做不到，拼什么呢？”
它悲哀地回答，此刻，它连奇迹都不祈祷了。
“还记得吗，我对你说过的，只要吃掉井墨然，你就能获得自由。”
啊，方竹想起来了，这个声音，是“魑魅”里的某个人，
是这个声音告诉了它，关于这座城市的事情，关于执行部，关于鬼的组织。
还有关于进化的方法。
“是啊，不用害怕任何人，那真是我梦寐以求的未来啊……”
即便是这样发生于心中的对话，每默念出一个字，都好像要耗尽所有的力气。
“那我就稍借你些力量吧，我的同伴。”
你在……说些……什么……
方竹的眼前突然出现了光。
新鲜的，如同雨后森林的气息弥漫，生命之力欢呼雀跃，不可思议的过程正在它的身上悄悄进行。
暖流灌注进体内，强行将这个破碎的身体修补完好，心脏重新开始跳动，血液以数十倍甚至数百倍的速度循环，每一个细胞都被重组重构，用以匹配更加狂躁的速度和力量。
意识恢复，记忆也如归巢的鸟儿，一点一点清晰。
手指微动，方竹缓缓睁开眼睛。
吐息，呼吸，力量像是水流，静静地在血管和肌肉下方流淌。
方竹很惊喜，它没有在现实中见过那个和它说话的声音，但那个声音毫无疑问是来帮它的。
帮助它完成计划的最后一步，帮助它撕开面前所有的阻碍，来到井墨然的面前。
它要活下去。
这是瞬间暴起的感情，方竹将所有的恐惧和胆怯丢弃，它现在比之前强千倍万倍，无论是名叫雪奈的少女还是来自过去的亡灵，它都会把她们碾碎踏平！
它要活下去，它一定要活下去！
站起身，方竹低头，胸口的位置，伤口已经愈合，只有碎片状的衣物和身上大片的血污证明那并不是它的幻觉。
方竹伸出手，黑血顺着它的手臂下坠，但黑血并未滴落，而是凝结成小小的血珠。
血珠悬浮于空气中，聚拢收缩，非常不稳定的样子。
紧握双拳，方竹将血珠攥在手心，闭上眼睛。
睁开眼睛，两只手再度分开的时候，黑色的武器也出现，随着方竹的动作，一点一点显露全貌。
泛着寒气，这是一柄刀，和正常的刀无异，只是颜色是深厚的黑，像是泼上了墨。
能力制作出来的武器，幻想构筑，方竹曾经听过这种类型的能力，区别于结界领域，使用起来更加随心所欲，没有那么多的限制。
获得了力量的它，也能“创造”出属于它自己的武器了。
这就是力量的美妙吗？方竹狂喜，如果它能吃掉井墨然，它又会拥有怎样的权能？
所以现在，方竹望向站在它不远处的雪奈。
它必须踏过雪奈。
雪奈抄着手，她微笑地看着方竹，很满意的表情。
“就是这样才对，就是这样才对！”雪奈向后挥舞手臂，巨剑再一次凭空出现。
不过这一次更加夸张，接近十层楼高的巨剑随着穹顶的散开而变得更加惊人，简直是一座小山。
“方老师，你很棒，你真的很棒！居然能从重伤中觉醒出新的理想，连能力的使用方式都发生了改变，真是太让人惊喜了！”雪奈挥舞着巨剑，“没有第一刀杀了你，果然是正确的选择呢。”
这一次，方竹没有仓皇逃窜，它横过刀。
“断——”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方竹手中的长刀不过一米多，在几十米高的巨剑面前本该分崩离析，连刀带人一同被碾死在剑下。
可剑刃在触碰到长刀的一瞬间，剑身发出强烈的震动，还有一阵阵的怪响。
生生的，带有磅礴大力的巨剑，就这样在空中停了下来。
几秒之后，从末端开始，巨剑一块块的碎裂，散落的小块跌落在地上，溅出无数的灰尘。
雪奈的武器，消失了。
“你……为什么？”雪奈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疑惑。
“我的能力，解析内心，对于武器来说，便是看破一切武器的弱点……即便是用能力空想构筑出来的武器也一样。所以，不必惊讶。”方竹缓缓靠近，“没想到吧，自诩为复仇的亡魂，却会迎来这样的结局。”
“这样的结局？那是怎样的结局？”雪奈反问。
方竹皱了皱眉，停下了脚步。
雪奈已经失去了武器，而它在转瞬间就能刺穿雪奈的胸膛。
她难道不害怕吗？
“方老师？你不会以为，这样就算结束了吧？”雪奈娇笑道。
“什么？”
光芒环绕，很快，剑重又出现在雪奈的手中。
不过这一次构造出的并非是体积庞大的巨剑，和方竹手中长刀的长度相仿，雪奈手持的变成了古意的八面汉剑。
“不能触碰到武器的话，直接砍断你的身体，方老师，你觉得如何呢？”雪奈单手持剑，面对方竹没有丝毫的怯意，迎面而上，越跑越快。
刀光剑影中，雪奈还在笑。
“死过一次的人，还会惧怕死亡吗？”
“我不怕死，方老师，你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