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怪物
白杨跑着跑着，一个急刹，猛然停下。
因为他的前方，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三四人高的惊人体型，仿佛是用脂肪和肥肉堆叠成的怪物，臃肿不堪，在地面上蠕动着。无数条黑红色的触手从怪物的右臂处延伸，张牙舞爪，黏液覆盖其上，在地面上拖出长而扭曲的痕迹。而断口处还在不断生长出新的肉芽，左右摇摆，像是在渴求着什么。
“这种形状……你是选择了暴走么。”白杨摸了摸口袋，有他今天本来准备作为奖品带给雨熙的棒棒糖。
他剥了一根棒棒糖，丢进嘴里，让甜味弥漫口腔。
还好，既然这怪物现在就在他面前，还选择了最糟糕的暴走，井墨然和雨熙应该安全。
心凌真是个天才，天知道她是怎样通过各种蛛丝马迹，还有一点点灵性，将所有的线索联系到一起，推断出井墨然有危险的。
或许，是该把自己的搭档看作正儿八经的执行员，而不是作为孩子来对待了。
此刻，怪物就横亘于他的身前，心凌的所有猜想都得到了验证。
而鬼的暴走，他也并不意外。
他可不是云海沧那种被呵护培养的乖学生，他见识过的，远有比这古怪恐怖的。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让你选择了末路呢？”舔 舐着棒棒糖，白杨摇头。
怪物没有眼睛这种器官，只是将肉条挥舞到白杨的眼前，尖端的凸起敏感地上下起伏，似乎是在感应周围的环境。
“这可比喻阳那次的暴走严重多了，最少也是A级的领域灾难吧。”白杨用手机给怪物拍了两张照，“危险等级，S级往上吧。”
很少会有鬼会以这种怪物的形态存在，毕竟鬼的宿主是人类，人类是不会无缘无故变成肉质团的。
除非，除非鬼将自己的灵魂舍弃，将身体内的所有黑血都燃尽，榨干用以维系生命存续的一切心能。
“方竹，方老师，你怎么变成这个鬼样子，你的学生要是看到了会害怕吧？”
明明刚才他还那么暴怒的，此刻他却和眼前的怪物聊着天。
虽然现在方竹已经不会回应他了，用于发声的器官早就在鬼堕中被摧毁干净，化为怪异生长的肌肉组织。
白杨伸出手，触碰到了怪物的身体。
甩开黏液，和想象中的可怕粗糙不同，怪物的身体表面很柔软，很细腻，很光滑，像是小婴儿的肌肤。
“是新生的皮肉，果然是方竹。”白杨摸出纸巾擦了擦手，“方老师，我们又见面了，你还记得我么？”
怪物的身体剧烈收缩，所有触手和肉条都在疯狂摆动，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认出我来了么，看来朦胧中还保留着原始的记忆。”白杨点点头，从怪物身上得到的情报够多了，医生应该会很高兴，执行部又掌握了一种鬼的暴走形态。
刀片从袖口滑出，他打算了结这一切。
“如果有来生的话，别再伤害别人了，你可以选择更有意义的生活。”
刀刃在怪物的身体表面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白杨能感到，怪物在颤抖。
突然觉得哪里不对，白杨停下了动作，“你……”
话音未落，藏在暗处的几道触手以肉眼难以分辨的高速朝白杨刺来。
但没有用，无论怪物的攻击速度有多么迅速，在白杨的领域内，任何攻击都对他无效。
这是属于神的领域，凡物怎能僭越？
像是撞上了空气墙，急速刺来的触手狠狠地撞在了一起，黑血喷溅黏液缓缓流淌，就发生在白杨眼前。
再多十几厘米，尖锐的触手就会刺穿白杨的大脑，将他钉死在墙壁上。
“没用的，这种攻击方式。”白杨叹了口气，“拼死暴走换来的力量，只是这种程度的不堪吗？”
他不禁想起了几周前那个很普通的任务，那个名叫皓琛的鬼，它怒吼着撕扯咖啡店的大门，用尽全力将灭火钢瓶砸在门上，咖啡店的玻璃推拉门还是纹丝不动。
那时皓琛脸上的震惊和绝望，如果眼前怪物还能做出表情的话，应该差不多吧？
“难怪我在都市传说中是那样的形象，”白杨自嘲地笑，“赤血的送葬人，也蛮好听的。”
方竹化为的怪物缓缓收回触手，它的身体如同水波那样翻滚涌动，磅礴的力量正在积蓄。
“还要来么，好吧，如果这样做能让你平静一些，我给予你向我挑战的机会，这是一场平等的战斗。”白杨还叼着那根草莓味的棒棒糖，连动都没动过。
怪物将触手打进了身旁的墙壁中，百根千根，墙壁开始出现裂痕，藏在墙壁中的线路和管道断裂，水从墙壁的缝隙中喷出，积水很快蔓延，浸湿了白杨的脚下。
“这是……解析和消化？”白杨喃喃。
怪物将整面墙都吞吃进体内，体型变得更为巨大，像是一座肉山，白杨需要仰头才能看到怪物的顶端。
心凌说过，方竹的能力是有关分析和解构的，审视人们的内心，然后从中剥离出希望的那一部分。
明日剥离，这是他们为方竹能力所取的名字。
“从吞吃心能，暴走后可以吞噬现实了么。”白杨很清晰地感受到怪物体内的能量。
任凭它这样吞吃，或许它能毁掉这个世界。
还好有领域的保护，眼前的荒诞景象不会被一般市民看到。白杨此刻很感谢他刚才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要是真的一怒之下将整栋楼拆掉，怪物可就赤 裸裸出现在所有人的眼中了。
黑影带着呼呼的风声袭来，白杨随手挥了挥。
十几米长的铁栏杆，撞在了领域的边缘，空气中留下了一道类似玻璃划痕的撞击痕迹，不过须臾间便消失了。
“都说了没用了。”
白杨轻轻一跳，跳到了尚完好的栏杆上，看着疯狂膨胀扩大的怪物身躯，不知道是该愤怒还是悲伤。
他能听到，从怪物的身体内传出的悲鸣，那是千千万被囚灵魂的哭嚎。
“好，好饿……”
“不想，不想死……”
“要，要活下去……”
但是，对于这个世界，它们是错误的存在。
这是两个种族的战争，对敌人的任何怜悯都是伪善，是对所爱之人的残忍。
“抱歉了，你终究不能活下去。”白杨轻声说。
你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罪孽。
叮咚——
清脆的声音，这次的攻击来自于白杨的身后，又有什么撞到了领域之上。
回头，白杨看着悬在半空之中，仍在试图突破领域朝他刺来的长刀，伸出手。
他握住了刀柄。
“这是你的武器么，真漂亮。”
黑色的长刀，在白杨的手中微颤，像是产生了排异反应，长刀不愿意让他这个并非自己主人的人握持。
“别怕，我只是借用一下，让你的主人早些安息，对你来说也是种解脱吧？”白杨抚摸着刀身，安慰着。
他明白，这些使用能力构筑出来的武器，本质都是心能的具象化，而心能是感情的能量形式。
这些武器，听得懂他的话，至少能够体悟他的心情。
很快，长刀安静下来，刀身仿佛洗尽铅华那样，由黑褪白，如白玉如皎月，躺在白杨的手心。
“这就好，放心吧，痛苦不会持续太久的。”白杨握紧刀柄，随意挥舞两下。
一个完美的半圆，在水雾中留下影子。
怪物被激怒了，或许是感知到来自长刀的力量一下子落空，或许是屡次的攻击都对白杨无效，它扭动着臃肿的身躯。这是世上最难看的舞蹈，极尽丑陋，却有着摄人心魄的力量。
白杨冷冷地注视着，他在等怪物放弃抵抗，这是他答应过怪物的。
和云海沧的暴力不同，白杨希望他处刑的鬼都能平静地迎接死亡，在这个世上不要再留下什么怨恨。
“有多久没有用刀了呢？”白杨仰头，曾经的他也固执地要用刀砍断世上所有的鬼。
但他后来明白了，他空有那份力量，却没有对抗整个世界的心。
所以他换成了轻巧的刀片，他只想做好他能做到的，这就足够了。
怪物的舞蹈到了最高潮，空气、水花、砂砾、火花，还有破碎的光点，伴随着这个完全扭曲的肉体，一同盛放。
下一瞬间，一切都突兀地停了下来，仿佛时间静止，就连空气都凝滞住。
白杨愣了一下，他还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轰——
再下一瞬间，脚下的地面轰然坍塌，周围所有的物体都碎裂开来，坠落，跌落到无尽的黑暗之中。
反应不及，白杨也踉跄了一下，但长刀插入了悬崖边，他还是跳了出来。
重新站于走廊，只有一个巨大的空洞，还有连水雾都清除不掉的灰尘，弥漫着遮掩了视线。
体型庞大的怪物，已经不见了踪影。
白杨握着刀，思索着。
“糟了，是她们！”
他一刀砍在了身旁的墙壁之上，反手旋转刀身，领域之力通过刀身灌输进墙壁。
一个足够容纳一人通过的缺口出现，白杨闪身进入。
要撑住啊，一定要撑住啊。
井墨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