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英雄
“你知道吗，我和白杨刚刚认识的时候，他整天冷着一张脸，好像全世界所有人都欠他钱一样。”井墨然说道。
门牌编号是乱码的房间内，井墨然正和雨熙并排坐在沙发上。
“哦，是吗，然后呢？”雨熙翘着腿，满不在乎地说。
其实她每个字都听得很认真，但她不能表现出来，在意白杨什么的，要是被井墨然看出来了……
她会嘲笑自己吧？肯定还会把自己当成是喜欢撒娇的小孩子。
所以雨熙绷着小脸，眼睛还盯着门口的方向。
“但我就是觉得他很有趣，每天都黏着他。虽然一开始他很讨厌我的样子，不过在我的坚持不懈下，后来他也习惯和默许了我的接近。”井墨然抱着泡有茶叶的纸杯，“我俩就这样逐渐相熟了。”
“听上去很平常。”雨熙说。
“嗯呐，不过这只是一开始，只是熟悉，还称不上朋友。”
井墨然轻轻摇晃着脑袋，手中暖和的茶水对情绪起到了很好的镇定效果，她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不得不说，方竹竭力推荐的茶叶还是很香的，她俩在这个复制出来的房间抽屉里也找到了同款。
当然，前提是没有发生那些可怕的事情，才会有闲情逸致来品茗。
“后来你们又是怎么成为了朋友呢？”雨熙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随意问道。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应该是在初三结束的那个夏天吧，四年多前了。”井墨然回忆着，“将近五年前发生在城北游乐园的大爆炸，你知道吗？”
雨熙摇了摇头。
也是，四五年前雨熙才多大？八九岁而已，估计只有在电视或者报纸上看到过一两次关于事件的报道，不会有太深的印象。
“我当时正在游乐园里，爆炸发生，火光冲天。我四处奔跑，却哪儿都找不到出口，除了火焰和烟雾，就只有被烧焦的尸体……我永远都忘不掉那个味道，血肉脱水碳化，比烧糊的肉浓烈一百倍，还有脂肪燃烧发出的臭味……”
“停停停，你不觉得恶心吗，还仔细说出来。”雨熙皱起眉头，她不懂井墨然心里在想什么。
“是啊，很恶心，但我却喜欢一遍又一遍回想，哪怕每次想到那样的场面，胃里都很不舒服。”
“为什么？”
“因为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做梦。”井墨然眼神迷离，“原本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白杨突然出现，穿过所有的火焰和废墟，来到我的面前。”
井墨然忘不了火场中的惨状，她更忘不了白杨在熊熊烈火中的身影。。
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是一片灼目的红色，井墨然茫然地奔逃，却如何也逃不出这火海。
整个世界都在燃烧，肆虐的火舌吞噬着一切，仰头看，只能看到火红色的苍穹，火光甚至照亮了半边天。
徒劳地在火场中寻找出口，井墨然哭着喊着，希望能有人听到她的呼喊，能来救救她。
渐渐的，因为高温缺氧和体力不支，她没有喊出声的力气了，就连呼吸都变得很费劲，每一次呼气吐气都烧灼着喉咙和肺部。
剧烈的咳嗽，井墨然觉得自己快支撑不住了，她逃不出去，她就要死了。
倏然，一阵风压过，火焰像是畏惧般，瞬间消退了不少。
一个影子，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人踏步向她跑过来。
他的背后，正是在燃烧中缓缓崩塌的城北游乐园招牌，高达一百五十米的巨型摩天轮。
她呆呆地望着眼前有些朦胧的身影，不确定那是不是幻觉。
或许是大脑受了刺激，强烈的求生欲望，让视觉系统产生了紊乱。
但那身影接住了即将倒下的她。
“对不起，来迟了。”白杨抚摸着她的额头，“没事了，我们回家。”
“白……杨……”她颤颤巍巍伸出手，想要确认抱住自己的人，是不是他。
“嗯，是我，你没有认错人。”白杨将她拥入怀中，“对不起。”
那是白杨唯一一次对她说过的，对不起。
身后的摩天轮彻底倒塌，巨大的转盘朝他们的方向倒来，几十秒后他们便会粉身碎骨。
但望着白杨的脸庞，井墨然一点都不害怕。
“你能来……真好……”
她昏了过去。
再次恢复意识，她已经躺在市里最好的医院了。
夜深人静，白杨牵着她的手，枕在她的床头边睡着。
不知为什么，井墨然有种感觉。
白杨的那句“对不起”，并不是对她说的。
因为她并无大碍，而白杨却像是害怕失去她那样紧紧抓着她的手。
神情是那么的悲伤。
……
“这就是我和白杨的故事，后来我们就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直到今天。”井墨然微笑，“怎么样，还算不错的故事吧？是不是很浪漫？”
雨熙斜眼看井墨然，“总觉得你往里面添了太多奇奇怪怪的东西……真的不是滤镜吗？因为你喜欢白杨，所以把故事美化成这样？其实只是普通的大火，然后白杨正好赶来救你……倒也是王道的英雄救美剧情了。”
井墨然挠挠脸，“我也不能说你就是错的，我也说了我不确定那是不是我的幻觉。不过那场大火是真实存在的哦，你可以到网上查的。”
雨熙摸出手机，想起来这鬼地方没有信号，又失望地把手机收起来。
“你呢，你和白杨，是两周前才认识的吗？”井墨然问。
“是啊，妈妈给我找来的家庭老师，就是他，又不讲道理又喜欢啰啰嗦嗦，天天给我布置一堆作业，还把我的零花钱都克扣得差不多。”雨熙说着说着，咬牙切齿的样子。
井墨然微笑着摇头，“听上去就像是他的风格，不是很好吗，听说雨熙的妈妈工作忙，生活里多了一个关心照顾自己的人，不喜欢吗？”
“怎么可能会喜欢啊，我的时间精力都没了，连喜欢的小说都看不了。”
“但是成绩进步了，和妈妈的关系更亲密了，每天都过得很充实，不对么？”
雨熙哑然。
“多体谅一下你的老师吧，他可不是为了钱才做你的老师，就我知道的，他一点也不缺钱。”井墨然指了指她自己，“白杨是个不太会掩饰感情的人，所以他如果对你很好的话，说明他是真的在用心待你。他答应过会保护你，他也一定会做到。”
雨熙张了张嘴巴，却发现她之前想问的那些问题，一句都说不出口。
她的心里，到底是怎么看待白杨的？
她究竟是怀抱着怎样的感情，来面对白杨的？
是老师，是哥哥，还是一个她仰慕和爱恋的男性？
雨熙咬着嘴唇，她的心如乱麻。
她想不通，她分明才十三岁，还是个需要被呵护的孩子，为什么她会为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困扰？
从来都是自诩成熟的雨熙，第一次感受到了“成熟”带来的苦楚。
“雨熙小心！”
胡思乱想中，就连井墨然这样的惊呼，她都没有听到。
注意到的时候，那团黑影已经逼近了，那是六七米高的人形怪物，旋转着手中的尖刺朝她捅来。
庞大的体型，刺鼻的气味，恐怖的声响，还有拖拉一地的各种气管内脏，流着黑色的血，从怪物心脏的位置不断淌出来。
被怪物带来的压迫力吓到，雨熙呆在原地，忘了双腿该怎么发力。
她又一次感受到了“恐惧”。
至于一直困住她们也保护着她们的，她和井墨然使出全身解数也弄不开的房间大门，像是黄油遇到了滚烫的刀，被轻而易举撕开，连带着半面墙壁。怪物刚刚就是从外面破墙而入的。
她已经无路可逃了。
雨熙闭上了双眼。
……
想象中的剧痛没有到来，雨熙小心翼翼睁开双眼。
井墨然，鲜血淋漓地站在她面前。
怪物锋利的剑刺，刺穿了井墨然的胸膛。
“姐……姐……”雨熙结结巴巴，颤抖着。
因为井墨然的血滴落在她的脸上，温热，鲜红，带着腥气。
“没事吧……没事……就好……”井墨然低头看着她，嘴角渗出血来。
最后一刻，是井墨然冲到了她的面前，张开双臂，帮她挡住了这要命的一击。
大片的血从井墨然后胸的伤口涌出，浸湿了井墨然的衣服，慢慢在地面晕染开来。
世上再无这样艳丽的花，象征着希望和死亡，以鲜血绽放。
“为什么……为什么？”雨熙抓着井墨然的手，哭着喊道。
“因为……你是白杨的学生……那就是我的……我的妹妹。”井墨然居然还在微笑，“身为姐姐……保护妹妹……不是应该的么？”
每说一句话，大口大口的血就会喷涌出来，井墨然明白，这种程度的伤口绝无活下来的可能，最多再过十几秒，她就要死了。
但她不后悔。
如果是白杨在这里，他也一定会这样做的吧？
她喜欢白杨，她也想成为白杨那样的人，在需要的时候给人以帮助。
今天，她终于做到了。
她保护了自己的妹妹。
所以她笑得很甜。
“姐姐！姐姐！”雨熙还在大声呼唤，但她已经快要听不到了。
身体好重，好想睡着，什么都不用再思考，就这样坠落，一直坠落……
但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了光。
井墨然倒在了他的怀里。
还是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无论在什么时候，看到都会令她安心的身影。
“真好，”井墨然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句话，“你还是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