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愧疚
隔着重症监护室的厚重夹层玻璃，白杨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井墨然。
全身都插着管子，脸上戴着用以辅助呼吸的面罩，不断有液体从井墨然的身体里析出，又有新的药液通过细小的软管注入井墨然的体内。庞大的仪器上闪烁浮动的是令人不安的数字，医生护士沉默不语，表情肃穆，忙碌地来回匆匆。不时发出的嘀嘀声仿佛连接着听者的心脏，牵动拖拽，一阵阵地疼。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有点刺鼻，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医院和白色，还有焦躁不安的情绪。
真奇怪，墓碑的黑色代表着死亡，医院的惨白色也代表着死亡，死亡为何在人的潜意识中被如此多的意象和元素赋予意义？
“井墨然……”白杨喃喃。
他想进去看看，但他不能，他只能站在这里，看着井墨然苍白的脸庞，还有那失去血色的嘴唇。
他想起了那天，他和井墨然从沈轩家里走出来，井墨然蜻蜓点水般的那一吻。
或许，那时候自己应该更主动些的，要是能哄得她开心了，之后也不会发生这些乱糟糟的事了。
“你来了啊。”背后传来了声音。
白杨转身，医生从另一侧的隔离房间内走出来，正在披上他标志性的白大褂。
“情况怎么样？”白杨问道。
开门见山，他和医生的对话从来不拐弯抹角。
“还行，靠你的生命牵引，井墨然的性命应该没什么大碍，现在主要是需要时间来恢复，人类身体的自然愈合速度毕竟有限，短时间估计是没法从ICU里出来。”医生斜眼看着他，“这道保险是什么时候设置的？你早就知道井墨然会遭遇危险？”
“不，我不知道，但我害怕。”白杨将手贴在玻璃上，眼睛依旧注视着井墨然，“四年前，城北游乐园的大爆炸之后，我就给井墨然设置了这道保险，我不想姐姐的悲剧再上演。”
医生点点头，“有你的谨慎风格，很好，成功救下了本该当场死亡的井墨然，作为好朋友，你是合格的。”
“但作为执行员，我是不合格的，对么？”
“当然，你不该暴怒的，执行过这么多次任务，你从来没有这样失去过冷静，甚至无法控制住自己的领域……只是因为这次受到伤害的，是你的好朋友么？”
“是啊，医生你知道，我朋友不多的，井墨然又是其中最傻乎乎的一个，她因为我而受了伤，我不应该生气吗？”
“所以说作为执行员，你不合格啊……”
“如果非要我选择的话，我还是愿意为身边的人冲动，而不是做冷冰冰的执行机器。”
白杨的态度很坚决，他来这儿也不是为了向医生认错以求宽大处理的，他不认为他有错。
他只是来看看井墨然，看看自己的好朋友，仅此而已。
医生叹了口气，“你现在已经被总部认定为失控状态，你明白吧？”
“云海沧刚刚和我说过了，还有处理意见什么的，把我的任务也解除了，这算是半流放吧？”
“是啊，还是心凌和云海沧在总部拼命为你辩护，说你只是遇到了势均力敌的鬼，不是用这种方式，一旦鬼现身于世人面前会更麻烦。总部这才决定先对你实行观察，否则你现在应该待在总部地下的‘幻境’里，接受严刑拷打才对。”
“云海沧？”
听到这个名字，他有些意外，心凌为他求情很好理解，但云海沧也说他的好话，未免有些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意味。
看来他是真的很看重那个叫月梦槐女孩的生命啊。
也好，他的死心眼，确实需要一个女孩好好帮他矫正过来。
“最近你俩的关系不是缓和很多吗，我看这是个挺好的趋势，分部和总部的最强能联手这座城市应该能和平很久了。”
白杨苦笑，他不认为事情会这么顺利，云海沧只是在还人情而已，至于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谁知道呢？
“我来问你，那个鬼，到底有多强？你真的是需要引爆领域才能杀死它吗？”
医生把他拉到了休息室提问，关于鬼的话题还是在僻静的地方谈比较好。毕竟医院里大多还是普通人，要是听到了这些内容会很不妙的。
“怎么可能，医生你觉得我有那么弱吗？对付方竹这种靠着吸食他人生命苟活的小角色也需要拼尽全力？”白杨摇头，“就是太生气了，失去理智了，想要把眼前的所有都毁掉……那种杀戮之心。”
“听上去很危险啊，你现在状态没问题吧？不会一激动就毁掉整座医院吧？”医生半开玩笑。
“井墨然还在这儿呢，我就算要暴走也不会选择这个时候的。”
“就不考虑我吗？感情我就算死了也无所谓喽，医生还不如女同学，是这个道理吧？”医生很不服气。
“医生你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比井墨然重要的……”白杨吐槽。
“亏我对你小子这么好！”医生敲了敲白杨的脑门，“你以为如此宽大的处理，只靠着心凌和云海沧那两个小崽子就能说服总部那群老顽固吗？我可是连舌头都要说破了，你知道要把你这么个暴力狂说成乖宝宝有多难吗？”
“我不是暴力狂，我只是追求效率。”白杨望着医生的眼睛，“医生，关于另一件事，我要一个解释，关于我的任务，关于雨熙，为什么？”
“处理意见书上已经过写得很清楚了吧，你的状态不稳定，还有雨熙可能会因为这次意外而产生干扰……”
医生没有说完，白杨干脆地打断了他。
“别胡扯，那都是些糊弄人的，我要是真的被怀疑，就绝不可能还能像现在这样四处走动。还有雨熙，医生你见到雨熙了吧，你觉得那个孩子像是状态不稳定的样子吗？”
医生沉默了。
“我可以接受这份处理意见，但我需要知道，总部打算派谁执行监视和处刑雨熙的任务？除了我，执行部里还有谁拥有这样的资格？”
还是沉默，医生拉开抽屉，从里面摸出一枚桂花栗子酥，拆开，慢慢咀嚼。
“无可奉告吗？连我都没有权限知道？”
医生默默点头。
“明白了。”
他懂了，他在医生身边工作这么长时间，医生有什么难处，他多少也能懂一些。
既然医生不能帮上忙的话，他就只能靠自己了。
“我要提醒你，你的生命力现在有很大一部分用以维持和供给了井墨然，如果强行展开领域，你的身体会承受不了的。”医生拉住了就要离开的他。
白杨笑笑，“执行部就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才放心把我的任务解除，把雨熙的执行交给了其他人，对么？否则的话，他们是万万不敢用这种方式挑衅我的。”
“喂，你该不是要……”
“放心吧，医生，我不会乱来的。失去这份力量的我，还能翻起什么水花呢？”白杨转身离开，挥挥手，“我去接雨熙回家，她在总部待着我不放心。”
我的学生，我会负责到最后的。
……
医生望着白杨的背影，幽幽叹息。
桌上的电子相册亮了起来，相片上的女人年轻貌美，场景定格在某个公园，湖边的秋千上，阳关和花瓣一同洒下，女人的额发飞扬，迎着风和湖水荡漾，笑得甜蜜。
“白杨，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说谎时候的毛病还是一点都没变啊。”
你的一只手故作轻松地挥摆，却没有注意到另一只手已经攥紧了拳吗？
“你到底在隐瞒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