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言说
剩下的路程，两个人都没说话。
白杨和雨熙都感受到，回家的这段路，第一次变得如此令人窒息。
乘坐电梯，白杨从口袋里摸出钥匙。
说起来这钥匙还是雨熙交给他的，本以为是两个人关系走向正常的良好预兆，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了这种事。
咔哒——
门开了。
屋里静悄悄的，雨熙的妈妈并不在家。
应该是执行部有通知过雨熙的妈妈，作为刑侦局名义上的下属机构，在天雪市发生学校爆炸这样的大事件之时，需要雨熙作为目击者提供相关情报，这是很容易理解的。
但白杨还是注意到了，雨熙发现家里空无一人之后，眼神瞬间的黯淡。
即便是发生了这种事，妈妈也还是和平常一样上班工作，而不会为她请假空出一天，雨熙是因为此而不开心的吧。
“你去洗澡吧，我去厨房准备点吃的，你都一整天没吃东西了，饿坏了吧。”白杨跟在雨熙的身后，像往常那样换好鞋，站在玄关处。
雨熙没有回头，只是点点头，闷闷地往卧室走，抱着换洗衣服进入浴室，关上了门。
浴室内响起水声，哗啦啦的，水雾笼罩在毛玻璃上，朦朦胧胧，隐约只看到雨熙小小的身影，就那样呆呆地站着，被水冲刷。
白杨轻轻叹了口气，他经过浴室旁。
“我煮了点汤，洗完了来客厅吃吧。”
回到厨房，白杨打开橱柜，翻找翻找，从里面找出两块浓汤宝，丢进汤锅里，切了点青菜和香菇，最后加水开火，等水沸后打了两个鸡蛋进去。
这就是他煮的汤，他不擅长做饭，除了为了妹妹而苦练的糖醋排骨之外，就只会火锅和煮汤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的菜式。
希望雨熙不要太嫌弃吧，现在的气氛下，他实在是不好提出带她出去吃。
因为接下来将会是他最不想面对的情节。
面对雨熙失望的表情。
将汤盛出来，白杨想了想，还撒了点葱花点缀。
很香，冒着热气，不愧是经过检验的工业制品，不管是怎样的厨房白痴来做，成品都会是这样的味道。
倒是和执行部的标准化流程很相像。
这个世界，真的不允许“特别”的存在吗？
“我洗好了。”
回头，雨熙已经换上了吊带睡裙，头发湿漉漉的，眼神依旧黯淡。
“嗯，吃点东西吧。”
将筷子递给雨熙，但雨熙却没有接。
“帮我吹头发，好吗？”
白杨小小惊讶了一下，他没想到不待见他的雨熙会主动提出让他帮忙擦拭头发。
还是在这种氛围下。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他找不到拒绝雨熙的理由。
扶着雨熙来到沙发上，拿过吹风机，一只手的手指从雨熙的长发中穿过，轻轻捋顺，还要注意不要弄疼雨熙。
“那我吹喽。”
雨熙点了点头。
将吹风机打开到中冷风，热风会损伤发质，强风又会吹得人很不舒服，这些都是白杨许多次给妹妹吹头发得出的经验。
没有梳理也没有发带头花的修饰，刚洗过的头发有一种粘滞感，每一根发丝都因为水而黏在一起，手指大开大合的穿过，能感受到头发内部的温热，还有香香的味道。
雨熙用的洗发乳，好像是青柠味的，白杨默默地想。
白芷不一样，白芷喜欢花香，他这个哥哥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茉莉和月桂味的洗发水和沐浴露。记得买到的那一天，白芷在浴室里待了两个小时，手指和脚趾都被洗的发胀发白，但白芷很开心。
“你的动作很温柔，”雨熙突然说道，“是之前你也经常这样给妹妹吹头发吗？”
“嗯呐，她的头发可比你的长多了，快到膝盖了，没有我的帮忙，靠她一个人弄不干净那么长的头发。”白杨拂动着雨熙额前的刘海，自然的空气刘海，不需要造型师的打理，估计会让很多发质不好的女孩子羡慕吧。
“你喜欢长发吗？”雨熙又问道。
“喜欢啊，为什么不喜欢呢？没有理由不喜欢，对不对？”
“嗯……”雨熙闷闷回答。
“你的发型很特别，为什么会想到扎单边的细马尾呢？不对称的发型对颜值的要求很高哦。”白杨从一旁拿过梳子，开始细细梳理雨熙的头发。
“好看吗？”
“好看，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好看。”
“是妈妈说的，妈妈说这样很漂亮，而且和别的小朋友都不一样，很容易给人留下印象。”雨熙手上玩着发带，语气轻松了些。
“原来是妈妈的主意，真好。”白杨理解了。
拍了拍雨熙洁白的胳膊，白杨示意雨熙站起身，发梢的末端也需要及时吹干，否则在十一月份是很容易感冒着凉的。
虽说现在的雨熙，可能并不会再患有人类的疾病。
“好了，可以重新把头发绑好了。”白杨最后将梳子递给雨熙，“给你。”
但雨熙还是没有接。
“我想看看，你每次给妹妹绑的头发是什么样子。”雨熙说。
白杨怔了一下。
他好像忽然间想通了什么。
“好吧。”
将每一束发丝都仔细打直，雨熙的发质相当好，所以做这一步也不费劲，很快，如瀑般的长直发便整理好了。
从雨熙的手上拿过两枚发卡，将耳旁的几绺头发别到脑后，再用发卡固定好，这样不管是日常走动还是跑跑跳跳都不会弄乱。
“好了，就是这样。”白杨将手机的镜子调出来，“你的头发没有那么长，不用在末端翻卷起来，所以就是这样纯粹的长直发，很简单的。”
雨熙对着镜子看了看，这样简洁的发式应该每一个女孩子都弄过，所以对雨熙来说这没什么可惊喜的。
“我现在……”雨熙犹豫着，“像是你的妹妹吗？”
白杨似乎是猜到了雨熙会这样问。
他摇了摇头。
“你们相像的地方并不在这儿。”
“那你昨天救我，不是因为我像你的妹妹吗？”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雨熙转过身，她看上去有些急切。
“不是这样的话，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你是我的学生，你正在遭受危险，连井墨然都会毫不犹豫挡在你的面前，你觉得我会袖手旁观，看着你被怪物杀死吗？”
雨熙两只手都攥着，咬着嘴唇。
“告诉我，我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我的身体里，会流淌着黑色的血？”
白杨想了想，还是将手机里保存的档案调了出来。
“你自己看吧，比我笨嘴笨舌解释要快得多。”
雨熙颤巍巍地接过手机，一点一点往下滑。
11月3日，观测到目标“雨熙”被不明气息的鬼侵蚀，确认为高危目标，录入执行部抹杀档案。
11月4日，遣派执行员“白杨”负责此次任务的执行，任务的主要目标，包括但不限于监视、判断和对目标执行最后的抹杀。
11月5日，执行员以目标家庭教师的身份接触目标，取得了目标的基本信任。
根据执行员的描述，目标为人类十三岁的初中一年级女孩，暂未表现出任何被鬼侵蚀的迹象，推测为等级二以上，危险等级S
分析执行员提供的目标血样，确定其已被侵蚀，血液浑浊度13%，预计将于一个月后完成侵蚀的全部过程。
预定抹杀时间，12月1日。
……
“我骗了执行部，我提交的是白芷八年前的血样，那时白芷才刚刚被侵蚀，危险性不高，这样才能骗过执行部。”白杨说道，“因为你的血从一开始就是黑色，还记得我们第一天见面，你不小心把手指弄破了吗？那时你的血就是百分百的纯黑了。按照执行部的规定，那一天我就应该立刻对你执行抹杀。”
雨熙放下手机，她傻了。
“血液是重要的评判标准，在人类对‘鬼’——他们是这样称呼那种怪物的——的了解还寥寥时，只能使用这种直白的方法辨别人与鬼的区别。”白杨继续说道，“黑色的血，你昨天也看到了，你的方竹老师，就是那样的怪物。”
“我……那……我会变成那样的怪物？”雨熙一步一步后退，直到撞到了墙壁，跌坐在地上。
“我不知道，你是很特殊的存在，按说以你的血液颜色，早就该被鬼吞噬掉意识了。”白杨走过去，扶起摔倒在地上的雨熙，“但你也看到了，你现在很正常，正常得不可思议。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侵蚀你的鬼比较特别的原因，但现在的你，除了血液颜色和正常人类不同之外，其他没有任何鬼的特征。”
雨熙沉默着，她的身体在颤抖，刚刚洗过的身子也因为瘫坐在地上而沾染了灰尘。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白杨抽出纸巾，将雨熙身上的灰尘擦拭干净，“是的，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我是为了抹杀和处刑你才成为你的老师，这些都是真的。”
“所以当我的老师，也是为了更好的监视我？”雨熙呆呆地问。
白杨点了点头。
“根本不是什么老师，也不是什么哥哥，你只是想要杀掉我，对吗？因为我是个怪物，对不对？”雨熙抬起头，吼着。
很沉重的，白杨点了点头。
“你走，你走，你走啊！”雨熙捂着脸，“我不想……我不想看见你！”
白杨点点头。
“记得把汤喝了。”
打开门，白杨看着伫立在客厅里的雨熙，无助可怜。
就让雨熙先一个人冷静冷静吧。
“明天我还会来的。”
他关上了门。
还剩下三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