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正义的影子
月亮……月亮好圆。
今天没有多少云啊，白杨感叹。
这样感受的话，十一月的风真的很凉。
要真正入冬了啊，今年冬天会很冷的吧。
说起来，每年井墨然都会在寒假邀请他到南边的私人海滩过冬，南国的冬天也有二十多度，想来是很暖和的。
要不，今年就答应她一回？
等到放寒假的时候，井墨然身上的伤应该都好了吧。
反正今年也只有他一个人，雨熙大概率是跟着妈妈出国旅游吧，心凌的话……心凌在学校人缘很好的，一堆朋友，也不会愁着没有地方去。
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就跟着井墨然吧。
他也挺喜欢井墨然的，不是吗？
地面……地面好冰，而且很粗糙，小石头硌着脑袋，有点疼。
是没有铺设沥青的石子路，平时用作车辆的缓冲地带，躺在上面会不舒服是当然的。
耳朵旁传来阵阵的风声，穿过车底和地面的缝隙，可以看到不远处亮着灯的收费站。
至于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视角，答案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了。
“原来我真的躺在地上啊。”
白杨翻了个身，四仰八叉的，望着漆黑的天空，笑了。
“喂，你这也太弱了吧，就一拳？”云海沧靠在车旁，现在尴尬的反而是他。
见白杨气势汹汹地扑过来，还以为他会使出什么杀手锏，云海沧便下手稍重了些。
没想到白杨什么招式都没使出来，力量也够呛，云海沧一个借力，然后一个肘击，最后用膝盖击中了相当脆弱的小腹处，轻轻松松就放倒了白杨。
“体术我一直没及格，你那么了解我的话，应该有拿到过我前些年在执行部接受训练的数据吧？”白杨歪歪嘴，他输了，毫无抵抗的。
“还以为那些数据是医生为了掩人耳目故意弄出来的，没想到你真的是文弱书生。”云海沧低头看了看刚才将白杨的脸一肘打歪的胳膊，明明击败了他最想击败的对手，却好像又没有什么实感。
“可能是太依赖能力和领域了吧，身体素质确实需要提高提高。”白杨咧嘴笑，他居然没什么懊丧。
这样就扯平了吧，他们两个人。
“你输了哎，好歹难过一下好不好？不怕我现在把你和你的学生都抓回去吗？”云海沧踢了踢躺在地上的白杨，动作倒是很温柔，绝对不会把白杨踢的痛。
“要是想抓我的话，你早就这么做的，这场决斗——打架就没有任何意义，我知道你的骄傲，你对蹂躏现在状态的我毫无兴趣，不对么？”
云海沧蹲下来，望着白杨的脸，“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因为你猜到了我会用这种方法出城，却没有告诉其他任何人，这个出城口是你在负责没错，但只有你在负责，暗示的这么明显，你真的不是想把我偷偷放走吗？”白杨也注视着云海沧的眼睛。
他之前都没有注意过，其实云海沧相当帅，眼睛的棱角锋利，睫毛也很长。
这家伙在他自己的学校，应该也是很受欢迎的大帅哥吧。
“不过我想知道，为什么这次要放我走？按你的性子，不应该想着怎么尽快处刑雨熙吗？”他问。
云海沧愣了一下。
“原因么……”
能有什么原因呢？
看着白杨，就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不是现在的自己，而是自己的另一种可能性。
如果当初，自己的老师没有发生意外，他们一起活到了如今人类能够与鬼对抗的时代，他还会是现在的模样吗？
或许，他会和白杨一样，无法冷静地思考，一厢情愿地相信着什么，为内心中那个幼稚又伟大的梦而拼命奔跑。
就是现在这个，失去了神明庇护的，却依旧努力护住身后女孩的，笨拙又让人无法嘲笑的白杨。
所以云海沧决定放走白杨，即便他想到了白杨最有可能逃走的方法，即便他身为执行员，知晓雨熙失控的危险性，即便他还曾经发誓过要灭绝这个世上一切的鬼。
但这一次，他并不是在给雨熙机会，他是给白杨一个机会。
如果是白杨，如果是他的话，那么自己做不到的那些事，是不是也会有些许的可能性……
真是奇怪的想法，一点也不符合他杀伐决断的暴力风格，但那一天白杨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月梦槐，从那一刻开始，他心中对白杨的成见，似乎也渐渐改变了。
没有白杨的话，只是自己的话，月梦槐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那自己还能做些什么？跪在月梦槐的墓碑前吗？就算那样，也不能被当作赎罪吧？
他做不到的事，白杨做到了。
那么，在冷酷无情的保守和捎带人情味的冒险之间，他要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很简单的，这并不是一道选择题吧？
“问你，你喜欢这座城市吗？”云海沧问道。
“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白杨觉得恢复得差不多了，撑起身子，但小腹处还是生生地疼，连呼吸都疼的那种。
幸好在唐小柔家没吃什么东西，不然这非得都吐出来不可。
“有时候我会挺害怕这座城市的，虽然白天四处逛会无所谓，但一到晚上，比如现在，那些街角巷口，那些犄角旮旯的地方，那些无法被光照到，永远覆盖着一层黑暗的角落，你说鬼是不是从那些地方诞生出来的？”
白杨很想纠正他的说法，鬼来自于十年前被撕扯开的大裂缝，虽然缝隙被封印，但那些残存的微小裂痕，还是足够一些弱小的鬼从另一个世界钻过来。
但这么解释云海沧也听不懂吧，白杨便放弃了严谨的白费劲。
“执行部和我们，便是生于这座城市的阴影中，如影随形，默默守护着这座城市的和平，让那些污秽和邪恶不会浮出水面，让所有人都能安稳入梦，然后迎接第二天的朝阳。”云海沧向白杨递出了手，“正因为如此，藏于背面的我们，才不会觉得孤独，我们的所作所为，才拥有独一无二的意义。”
“我知道你经历过很多，我也见识过你领域的强大，但这些话我说出来，我并不觉得幼稚。”云海沧拉起了白杨，两个人差不多高，所以互相看着对方的时候，有时会产生照镜子的错觉。
“我们不是‘正义的伙伴’，”云海沧一字一顿，“我们是‘正义的影子’。”
“我们承受所有的恶，我们吞噬所有的恶，我们化身所有的恶，用来抵御从地狱不断喷涌上来，妄图毁掉这座城市的恶。”云海沧拍了拍白杨的手，“光照过来，就会有影子，被光照耀的人感到了温暖，黑暗的恶便无处遁形。”
“我们，就是正义本身。”
白杨呆呆地听，呆呆地看，他没想到云海沧一个平时的闷葫芦口才还挺好，一番话中二是中二了点，却也颇有些大将豪气的风范，听得他都有点热血沸腾。
“你问我为什么放你走，因为这是属于我的正义，这座城市的未来，需要更多的可能性，我愿意给你这个机会。”云海沧指了指卡车车厢，“好了，快去把你的宝贝学生接出来吧，天气冷，驾驶室里有空调。”
白杨感激地点了点头，跑进车厢，将雨熙抱了出来。
因为雨熙已经睡着了，这丫头，在这种时候也这么淡定啊。
“果然是个漂亮的孩子。”云海沧走到驾驶室，从里面拎出来一只塑料袋。
“别讨厌这座城市啊。”云海沧将装有两只纸碗的袋子递给白杨，“最正宗的牛肉汤，来之前我特意跑去买的，带上吃吧。”
“我们还是对手对么？”白杨背起已经睡着的雨熙，问云海沧。
“是啊，但我们敌对是因为信念和理念不同，而不是因为正义和邪恶的相对，给我记住了。等着某一天我变强后，堂堂正正地再打败你吧。”
白杨微笑。
“我很期待。”
小卡车发动，缓缓驶过收费站。
“一帆风顺。”云海沧站在那里，挥着手。
白杨从后视镜看得很清楚，他笑了笑。
副驾驶上的雨熙被颠簸吵醒，揉了揉眼睛，她望了望四周。
“老师，弄好了？”
“嗯，弄好了，我们安全了。”
“但是，”雨熙指着白杨的脸，“老师你的脸，都是伤，真的不要紧吗？”
白杨揉了揉雨熙的脑袋。
“没事，只是打了一架，很爽快的一架。”
然后，他一脚油门。
卡车消失在高速路的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