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暮色，夏初的天雪市开始繁华起来，街灯逐渐盛过夕阳，直到天空完全暗下来，只剩下星星点点的闪烁。
那不是星星，那是飞机的尾灯。
路边，普普通通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
“人皮收藏家——暂时用这个代号称呼他吧，情报部查到了他的落脚地。”老师坐在驾驶座，给云海沧交代着情报。
“就在他自己的家，是么？”云海沧回忆着下午看到过的资料，这是每次任务前的必修课，确认信息，保证执行任务中不会出现遗忘信息等相关严重的基础失误。
“危险等级B，推测侵蚀率70%，等级一，海沧你的话，应该能轻松搞定的。”老师将车子熄火，关闭所有灯光，“日常的他伪装成人畜无害的工厂员工，肉类屠宰场，负责最后环节肉类的分类和包装……倒是专业对口，刀使得挺快。”
这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云海沧联想到那些被活活剥去皮肤的受害者，感觉胃里一阵翻滚。
“那心因呢？为什么他会对人皮感兴趣？”云海沧问道。
“这个很好推断吧，虽然资料中没写，但夺取他人的外表，还能出于什么原因？无非是对自己的外貌不满意吧，想用这种方式完成对自我心理的安慰，还有对这个看重外貌社会的报复。”
老师看着夜幕之下天雪市的光幕虚影，他这种事已经见得不少了。心因来自于每个人内心的伤口，那些被时间掩盖，以为愈合，却无时无刻不在流淌着鲜血的伤口，最后成为那些游荡在城市中的鬼突破的弱点。
“真奇怪，心因什么的，情报部平时总是放在资料的显眼位置，为什么这次没有写明呢？”云海沧问。
他和老师一起也出过不少次任务了，彼此的默契还是有的，老师关掉了车灯停在这里，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们需要的是等待。
执行部的执行员都是普通人类，他们能够倚靠并以此与鬼战斗的，就是情报差，在高效的组织结构机器面前，尽管鬼无比危险，依旧逃脱不了被猎杀的命运。
是的，他们是猎人，而鬼是猎物，立场站好，胜利的天平就已经偏向了他们。
所以在守株待兔有结果之前，他能做的，也就是和老师聊聊天。
“不知道，或许是因为这次任务的危险系数不大，情报部觉得没必要吧。”老师给出了他的解释。
但这样的解释肯定是没法说服云海沧的，他仔细回想有关这起案件的一切，希望能找到其中的不寻常之处。
“说起来，这次执行部的反应速度很快啊，只是发现了两具受害者的遗体，在证据线索都有限的情况下，刑侦局都没什么进展，执行部直接就把案子接过去了。”云海沧忽然想起来什么，“这好像不符合执行部一贯的风格。”
“谁知道呢，有些事情就算被发现，也不会告诉我们这些最终执行者，是总部察觉到了什么吧，能够肯定作案者是鬼所为。”老师叹了口气，“不过你说得对，因为执行部一次工作巨大的成本，如此快速的反应速度的确可疑。你知道的，执行部想要找到鬼的踪影，需要排查数万甚至数十万摄像头，梳理出可能的嫌疑人，通过对每一位嫌疑人的详细调查和跟踪取证，最终确定鬼的身份，危险程度和血样分析也是这样得到的情报。”
“问题不是工作量，而是时间，对么？”
“是啊，这才几天？第二起案件发生才两天，确实太快了点。”
“老师，你说会不会是……”云海沧欲言又止。
“你想说是执行部豢养出的鬼？因为鬼失控了，所以召集我们这些执行员去执行任务？”老师摇摇头，“不会的，我了解部长，他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再说，豢养鬼对我们有什么好处？难道是为了理事会发的那点经费么？还是为了满足个别人的英雄主义？可执行局是藏于暗处的组织，一般民众是不了解我们的，无人欣赏的表演，那并非英雄的舞台。”
云海沧想了想，确实，鬼如果真的只是执行部“制造”出来的怪物，那一切就太滑稽了。
没有利益关系的存在，那所有的阴谋论就毫无立足之地。
“也许是情报部的设备升级了，效率提升了，我们应该高兴的。”云海沧故作轻松道。
“好了，没有意义的话题到此为止，时间差不多了，不要闲聊，专心于眼前的任务。”老师板起脸，严肃道，“今天的任务有特别的意义，对你来说。”
云海沧好奇地望着老师。
老师对他来说就像是父亲那样的人物，所以老师叫他专心，他就会专注眼前，老师说今天的任务会有不同，他就会特别认真地听。
“往常我们执行任务的模式是怎样的？请回答。”
“我负责侦查、试探、攻击和制服对方，老师决定给予对方的处理方法——处决或者带回总部，等等。”云海沧流利回答。
“这样分配工作的目的呢？”
“那当然是……”云海沧停顿了一下，“老师作为前辈，帮助我尽快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执行员。”
老师微笑地望着云海沧。
他突然明白了。
“今天……只有我一人？”
“提前下达处理命令，直接处决，在确认对方侵蚀率达到100%后。”老师将云海沧的FallKniven G1双刃战术刀和格洛克17递给他，“好好发挥，你已经足够面对这样的场面了，B级的任务，凭你一个人，绝对没问题的。”
“但是，但是……”
“之前从没有让你亲手处决过鬼，所以感到害怕，是么？”猜到了云海沧的顾虑，老师问道。
云海沧点了点头。
他才十六岁，高一刚刚结束，让他撒开老师的手，握紧格洛克，对准鬼开枪，他害怕自己做不到。
“没法把对方当成鬼的话，就把他当成人吧。”老师给出了令云海沧惊呆了的回答。
“当成……人？”
面对的是鬼他都不敢开枪，何况面对的是人？
“如果你扣动扳机的那一刻感到痛苦的话，请珍惜这种感觉，因为那代表着你对这个世界还抱有期待和希望。”老师为云海沧打开了车门，“当你成长为一个合格的执行员之时，你大概会怀念这种感觉吧？”
“老师……”云海沧不太相信这些话，“为什么您会知道……”
老师淡淡地笑，“因为我们是一种人，所以当年我才会一眼选中你，你才会毫不犹豫离开那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小窝，所以我会知道。”
咬咬嘴唇，唯独老师说这些话时，云海沧没法反驳他。
“好了，快去吧，尽量不要把动静闹得太大，我就在这里等你。”老师摆摆手，示意云海沧可以开始执行任务了。
车门关闭，云海沧在夜色中挺直身体。
明明是初夏，他却感到了一丝寒意。
和之前执行任务，或者是一个人在训练场的手感完全不同，手上的格洛克变得坚硬冰冷，在微弱的灯下泛着冷清的光。
杀人武器，云海沧才意识到自己所喜爱的“玩具”，原来是这样危险的东西。
沉重，云海沧第一次觉得握着武器会是一件痛苦的事。
他真的在畏惧。
“这是最难跨越的一步吗？”他喃喃。
不是技巧上的障碍，可以通过刻苦练习来克服。
今天，他需要战胜的是自己的心。
即便面对的是人类，他也要有平静扣动扳机的觉悟。
……
“哥哥，今天的饭菜真好吃。”
晚上，白杨正在家里和妹妹一起吃着饭。
“嗯，我也觉得好吃。”他赞同道。
并非是从外面买来的，这是慕儿中午特意多做的，白杨再三推辞，但还是抵不过慕儿的热情。
“带给妹妹吃吧，既然是小白杨的妹妹，那也是我的妹妹了，不要客气嘛。”慕儿笑着将保温盒塞到了白杨的手里。
于是，很难得的，白杨和妹妹吃到了有“家”味道的热乎饭菜。
而通常情况，这种家常风味的饭菜，只有在逢年过节时，医生跑来家里下厨的那一顿才能尝到。
“和医生的手艺好像啊，但又有区别，这不是哥哥从外面买的吧？”
妹妹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这样在白杨的意料之内。
“嗯，是医生手下的员工，我的同事，医生看我工作辛苦，所以给我派了个搭档，中午在她那里吃的。”白杨老实回答。
“哥哥的工作……么？”妹妹盯着白杨。
白杨心虚，他没有详细和妹妹解释过他口中“工作”的内容，但妹妹肯定多少能猜到些许，至于猜到什么层次，他也说不准。
“是同事，只是同事而已啦。”他硬撑着，不想露出破绽。
“又是女孩子吧？”妹妹吸了吸鼻子，“哥哥身上有女孩子的味道。”
啊，这都能闻出来？白杨嗅了嗅，他不记得和慕儿有过多么亲密的接触。
如果被牵着手也算是亲密接触的话，那他无话可说。
“是女孩子的香甜味道呢，很热情，对哥哥也很好，比哥哥略大两岁，像是哥哥的姐姐那样的感觉。”妹妹闭着眼睛，晃着食指，一点一点地描述。
绝了，白杨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妹妹是不是也像他一样，有什么超人的异常能力了。
“所以哥哥，井墨然姐姐不好吗？为什么又要和别的女孩子接触？”妹妹认真盯着他。
“呃，都说了只是同事……”白杨被逼得越靠越后，就要撞上墙。
仿佛是知晓他现在的尴尬境遇，白杨的手机恰好响了。
妹妹凑过来瞅了一眼。
来电人，井墨然。
白杨只能接电话，他可不想被妹妹误会成花心的男生。
“是……是白杨吗？”对面井墨然的声音听上去很是羞涩，还有些紧张。
观察着妹妹认真的表情，白杨咽了咽口水。
“是，是我。”
“那个，之前说过的，我想……明天或者后天 ，白杨你有时间吗？我们可以一起出来玩吗？”井墨然似乎是酝酿了很久，一口气说了出来。
约会，这就是约会吧？白杨其实很想拒绝井墨然的，因为事发突然，他还没做好准备。
但妹妹还“热切”地盯着他看，根本没法糊弄过去。
那还能怎么办？
“好，好的。”
他笨拙地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