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可能是四年前，也可能是五年前。”男人呷了一口酒，“小兄弟你知道那场震惊全国的灾难吗，就在天雪市发生的。”
“是五年前的大暴雨吧，后来还出现了漩涡和爆炸，死伤无数，失踪的人至今也没有下落。”云海沧点头，“我想天雪市应该没有人会忘记这场灾难。”
这场灾难后，天雪市反倒得到了加速发展的机会，道路拓宽重建，老城区更新迭代，新的城区向外扩张，这样的飞速发展经过了十年，才有了今天天雪市的繁华。
说起来也有些讽刺，平安无事的时候死气沉沉，灾难过后才能焕发新生。
“嗯，我的妻子和女儿就是在那场灾难中丧生的，我看着她们的躯体被撕成碎片，血滴落到我的脸上，还有着温热。”男人笑笑，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叙述局外人的故事。
云海沧被震惊了，寥寥数语，别的人可能没什么感触，但他是亲身经历过血腥地狱的人，男人描述的场景，他完全想象得出来。
空中忽然出现的漩涡，仿佛是空间被切割开，漩涡所过，人的身体被绞成了肉末，空气中满是血雾，染红了整片天空。
男人绝望地望着天空，他还牵着挚爱之人的手，但也只剩下手了。
断肢处甩出血来，血点洒在男人的脸上，男人还以为是下雨了，伸手一摸。
摸到了一股温热，还有腥气。
但是，可是……云海沧陷入了迷茫。
男人所说的，好像和资料上的不太一样。
他的心，是有些动摇了。
“然后就只好独居了，原来的工作也无心继续做下去，换了份自由点的工作，赚的钱够养活自己，也就这样了。”男人给云海沧满上了酒，“小兄弟酒量可以啊，喝这么几杯脸不红心不跳，没看出来小兄弟还有当酒混子的潜质。”
云海沧尴尬地笑，他的酒量……或许是在福利设施锻炼出来的体质，可以不带喘气跑完半程马拉松的人，这点酒应该也不要紧。
“没想过再组建新的家庭吗？意外事故的话，应该不需要怀抱愧疚感吧？”他问。
男人摆摆手，“怎么可能没有愧疚呢？不止是愧疚了，是罪恶感，觉得没有保护好她们，觉得再去找别的女人，她一定会生气，女儿也一定会不喜欢的。”
“是这样啊……那工作呢？现在的工作，辛苦吗？”云海沧接着问。
“工作？很普通的工作而已，跑跑腿，有的时候会辛苦一些，不过大部分时候都很清闲，算是给自己心里一点安慰吧。觉得这样做就能拯救过去的自己，小兄弟你说这不是我自己的悲哀呢？”
男人举杯，想和云海沧碰杯。
但云海沧没有和他的酒杯相碰。
“不是肉联厂的工作吗？我看社区登记的资料上是这么写的，我有点……听不懂您在说什么。”云海沧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从刚才就是了，男人说的和资料上一点都对不上，独居的男人在肉联厂工作，因为扭曲的心灵所以被鬼侵蚀，将受害者的皮肤剥下，导致两名受害者的死亡。
这才对，而男人所说的那些，什么妻女，什么灾难，什么清闲的工作，到底都在说些什么？
男人一愣，他盯着云海沧，看了很久。
“原来如此，我现在是这样的身份么。”男人摇了摇头，“看来不小心暴露了呢，小兄弟。”
男人接下来的话让云海沧头皮发麻。
“同时也是执行员同学。”
男人还端着酒，男人的手很稳，杯中的透明液体平静，没有泛起任何波澜。
“你……你……”云海沧听得出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我是鬼，没错，是你要找的人。”男人放下酒杯，“人皮案的凶手，就坐在你的面前。”
云海沧立刻站起身，与男人保持着距离，同时将口袋中早已握紧的格洛克对准了男人。
“不，不要动！”云海沧大声道，可一点威胁都听不出来。
“保险忘了开，执行员同学。”男人面对云海沧左右晃动的枪口，友善地提醒。
狼狈地打开保险，云海沧勉强靠着墙站稳。
“不开枪吗？我都这样表明身份了，你还不开枪，我就要被鬼吞噬意识了。”男人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面对真正的鬼，你就难办了吧？”
“我，我……”云海沧心里一团乱遭，他很想就那样扣动扳机，但他怎么都使不上劲。
他在恐惧，恐惧着向还未被鬼完全侵蚀的人开枪。
“罢了，既然你不愿意开枪，我就来稍微帮你一下吧。”男人放下酒杯，也站起身。
他一步步向云海沧逼近。
云海沧一步步后退，最后撞到了墙角。
“死亡的感受，小兄弟，你体会过吗？”男人问道。
云海沧茫然地摇头。
“那就感受一下吧，新人。”
男人的阴影就要完全将他覆盖，云海沧害怕到闭上眼睛。
砰——
枪声，沉闷的枪声，这是加装了消音器的沙漠之鹰。
“老师？”
云海沧呆呆地睁开眼睛，男人的胸口有一个巨大的血洞。
男人缓缓倒下，口袋里有什么掉了出来。
老师关上了门，走了过来。
“那是虚假的故事，你应该明白的吧？”老师看着倒在地面的男人，黑血缓缓在地面蔓延，在晃亮的灯光下格外刺眼。
资料上有男人过往的经历，他根本不曾结婚，也不可能也有孩子，他杀人的理由只有一种解释。
因为自身扭曲的欲望，想要夺取他人的“存在”，从而摆脱过去那个失败的自己。
但云海沧不像是被安慰到的样子。
“还是不敢扣下扳机么。”老师看着瘫坐在地上的云海沧，平时一向骄傲的云海沧现在像是受惊的小动物，蜷缩起身体，远远地往后退，很是狼狈。
老师叹了口气，云海沧的反应也在他的预料之内。
慢慢适应吧，他也没想着云海沧能一步完成蜕变，一个合格的执行员，能力顾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或许是心性上的坚定。
要在见识过整座城市的黑暗后还能保持心灵的纯澈，这不是光靠喊喊口号就能做到的，也不是在心里发誓发狠就能轻松达成的。
以血和泪为代价，这是任何执行员都必须经历的痛苦过程。
想和鬼有对等的战斗，执行员就得自己化身为怪物。
心如坚冰的怪物。
“没事，一次的失败而已，这些经历本身也是对你的磨练。”老师在鬼的身上提取着血样，一边说着，“你现在还会害怕，因为你还没有战斗的理由，你是孤独的流浪者，心还没有归宿，当然会感到恐惧。”
云海沧呆呆地抬头，“理由？”
“我不是经常和你说吗，支撑起整个执行部的东西，不是理事会的经费，不是任务结束后发到大家卡里的薪水。而是每位进入执行部的人，心中的仇恨。”老师向云海沧伸出手，“大家或多或少都有着必须要与鬼战斗的理由，复仇、悲愿、希望……但云海沧你没有，你是被我从设施带出来的，你和鬼无仇无怨，是因为我让你去执行任务，你才去学习的战斗技巧，不对吗？”
云海沧想了想，点点头。
“努力寻找吧，可以支撑你与鬼战斗到最后一刻的东西，不死不休，哪怕没有我在你身旁。”老师拉起了云海沧，“换种你我都熟悉的说法，虽然我不太愿意那么说。”
“你的心因，是什么？”
云海沧死死盯着躺在地面上的男人尸体。
老师啊，战斗的理由，其实对我来说可以很简单的。
为了您，我发誓要斩杀这世间所有的鬼。
但……为什么，那个男人。
他的口袋里会露出一角，执行员的证件？
是有什么，我不能知晓的秘密吗？还是这座城市本身，比我想象的还要黑暗？
老师，能告诉我吗？
如果连您都无法告诉我答案，我又该相信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