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的一生中,你是否曾经面对过一种绝望?这种绝望不声不响,突然就出现在了你的生活之中,就好像平静的天空毫无征兆地响起的一声惊雷,你甚至都不知道这一声惊雷在云中酝酿了多久,等待了多久,当它出现在你的面前的时候,它却在一瞬间里打碎了你赖以生存和信赖的一切。
我们结婚了,那场婚礼中我们请来了她的父母亲,在那之前有一天她就对我说,她想跟父母和解了,没有什么兽可以完全抛弃过往而活,她说,当她在某一个深夜里醒来的时候,她终于想通了,现在是时候去做这件事情,她没办法将过往抛下。
而现在看来,那年四月节上她的离家出走就像是个小孩子在赌气,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命运操纵在自己的爪里——但我们绝不后悔,因为从那时开始,我们便有了与其父母和解的资本。
我不想自诩是个爱与和平的兽,但是在那一次我和伊莎贝拉在弗兰斯相见以后不久,她的父母不知道从谁那里弄到了我的电话号码,她的父亲那天给我打了个电话,没有在一开始便劈头盖脸地骂我,而是在我接通电话后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是约翰·罗德里格斯对吗?”
“我是。”
“你可真是个混小子啊,”他说,“你把我的女儿拐走了。”
“我没有,是她想离开你们的。”
他叹了口气:“既然她不愿意回来,那么我希望你照顾好她,需要什么钱就告诉我。”
说完,他便挂了电话,我能想象这个父亲若有所失地站在电话前的样子,而我也没有打电话,更遑论找他要钱,那个时候我坚信我快要做她的丈夫了,一个丈夫找老丈兽要钱是很不体面的。
我真想让自己像一个局外兽一样去理解,因为这样我就能顺理成章地将这一切理解为“因为现在你的父母不会再逼迫你嫁给一个你不喜欢的兽了”,可是我爱她,因此我不会用这样的视角去质问她,而是告诉她,我支持她,我们可以商议好哪一天回去,我会像警局请一天的假,跟她一起走。
在一个星期后,我们回到了萨维亚里,见到了她的父母,当我第一次叩响她家的大门时,是她的父亲前来应门的,当他看到我的时候便说:“你好,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当他看到伊莎贝拉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眼眶有些湿润,站在那里好久都没有说话,扶着门框的爪微微颤抖。伊莎贝拉也没有说话,我后退一步,从他们的视线最中间离开,不想挡在他们的中间。
“伊莎贝拉?”过了很久,她的父亲才试探性地说出这句话。
“是的,父亲。”她说。
“你回来了。”她的父亲抿着嘴唇,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在变得越来越急促。
“是的,父亲。”
一时间,她的父亲就好像不知道说什么一样,场面重归了沉默,最后他似乎是双手不知道如何安放一样急匆匆地把手从门框上拿下来:“哦,请进吧,你好久没有回家了。”
然后他转向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约翰·班-卡拉·罗德里格斯。”我回答,自此我想起她的父亲从没有见过我,我们之间的缘分也仅限于那一天的那一通简短的电话。
“真是个奇怪的中间名,班卡拉,辛卡拉,”他嘟囔着,“无面兽。”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一直聊到深夜,在跟伊莎贝拉的父亲见面的途中,她的母亲也回来了,比起那个叫做埃利亚斯的父亲,叫娜塔莉娅的母亲反应却相当激烈,并不是说她想把我轰出去,而是当她看到阔别多年的女儿归来时,她就像得到了生日礼物的孩子一样激动,而我却还记得在她跳舞归来之前,埃利亚斯偷偷告诉我娜塔莉娅一直赌咒发誓说她再也不会接纳这名曾经逃离家门、有可能让家门风评被害的女儿的。
半年后,我和伊莎贝拉结婚了,我们请到了我们认识的所有兽,肯普法、路易斯、阿施托里、伯尔、阿德里安、佩尔、玛利亚,包括一脸刻薄不近兽情的阿尔瓦雷兹和长得跟墨西卡毒枭一样恶狠狠的西斯科。
为了婚礼,我去学了一个星期骑马,而在那天我骑着马去伊莎贝拉那里,抱着头戴小蓝花的她上了马,一路上孩子们和朋友们向我们撒米,大米就像雨点一样钻进我的礼服,就算是阿尔瓦雷兹也像个小朋友一样快乐。
在那之后,我们过了很多年好日子,有时候吵吵架,但是最终能够言归于好,我们都尽其所能去理解对方,有时候当警局的兽谈起我们的时候,他们总是会羡慕我和伊莎贝拉的婚姻,兽们常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但是对我们而言它虽然埋葬了爱情,但是我们并不想舍弃爱情中那一点我们都钟爱的一部分,因此在爱情的坟墓上,我们种起了玫瑰,并看着它慢慢地长大,在它的根茎的小刺上迸发出翠绿的花叶,又在那些边缘毛毛刺刺的花叶之中逐渐结出花苞。
我们的女儿出生了。
我好爱她,当我把小小的萨曼莎捧在怀里的时候,我的心几乎是化了,看着她安睡的样子,我都不自觉地让自己变得安静,轻爪轻脚,甚至在那两年中,我戒烟了,也戒酒了,我不想在一天的工作之后靠着喝酒排解压力,最后醉醺醺地一身酒气地回家,我也不希望我的女儿因为我染上肺癌。
我甚至重新开始每天的肌肉训练为身体塑形,好让一个身形健美的父亲在小萨的家长会上和别的爸爸相比时能不丢脸面。
那个时候和现在一样,即便是身上的案子总是不低于十六宗,很多时候甚至多达三十三宗,我也很有力量,因为有一个家支撑着我,我也很年轻,我很有希望。
但是就像平静的天空中,毫无征兆地响起一声惊雷,在萨曼莎四岁的那一年,变故最终发生到了我的身上,我原以为这一切不会的,可是它还是来了。
肯普法打电话给我,对我说伊莎贝拉出事了,事情很大,告诉我做好心理准备。
在警局的我听到这个消息后,我的全身上下如坠冰窟,马上就冲出办公室和警局,钻进我的车,把油门踩到底飞一般地开回家。
老远我就能看到我的家被拉起了黄色封锁线,和停靠在街边的有着暗蓝色车身和白色白色车顶、在车后门喷着警徽的警车。
大事不妙,我心里想,伊莎贝拉出事了。
我把车停在路边,直接亮出警徽越过封锁线大步走进家中,此时维尔特纳还在低头跟警员卡利斯卡·科达伦说着什么,当他看到我走进来的时候便支开了科达伦。
“约翰,”他拦住我,“先告诉我,你很平静。”
“这有什么关系?”我问他,“伊莎贝拉出事了,你想让我冷静。”
“我怕你过激。”他用他的高大的身躯不断挡住我,甚至还抓住我的肩膀不让我那么顺利地走进里屋。
我深呼吸了一口,最后看着他的眼睛:“我平静了。”
肯普法没有再拦住我,而是走在我前面:“伊莎贝拉被谋杀了。”
“嗯。”虽然我这样说着,但是就是那一刻,我的心随着我的灵魂一起,被一把刀从上往下劈成两半,从左右心房的血管处喷涌着动脉血,以防我的手脚因为失血而无力支撑我自己后倒地不起。
他领着我来到浴室,拉开了浴缸的遮帘,向我展示了躺在住满水的浴缸中,被谋杀了的伊莎贝拉,她的血几乎染红了身边的所有的瓷砖墙和整个浴缸的水。
“法医什么时候会来鉴定?”这时候,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身上摸索着什么,似乎是香烟,可是这时候的我已经戒烟了,也没有意识到我说话的语气是如此地有气无力。
“大概是十分钟以后。”肯普法看了看手表。
“我要他们现在就他妈滚过来!”在咆哮出这句话后,肯普法吃惊地看着紧紧掐着指关节的我,他试图安慰我:“约翰?”
“抱歉······这是规矩,我懂,”我只能失落地对他说,“伊莎贝拉的爪机和邮箱信息,我必须先看,这件案子······”
“我会交给你主导的,约翰,”肯普法说道,“因为伊莎贝拉是你的妻子······我们可以出去走走,把现场先交给卡尔。”
“好。”我点点头,肯普法便叫来卡尔·布伦施迈尔,指示他现场现在归他管,记住不要碰伊莎贝拉的爪机、书信和电子邮箱,这些东西都要交给我,卡尔一边听着肯普法的话,不断向我这边看,一边点着头。
在我经过他的时候,卡尔对我说:“警探,Man gewöhnt sich an alles。”
“嗯。”
我和肯普法走出现场,天气出乎意料地很好,圣皮斯科的空气中总是会有着一种淡淡的海风的气味,一种若有若无的咸味和潮湿,能够从北港和曼多港一直吹到内城区,穿过这满是白色墙身米黄色屋顶,阳台安置着黑色的雕花铁栏杆的窄窄的街道,用它的淡蓝色的丝绸长袍掀起安东尼奥尼·拉提瓦切的餐馆烤制的披萨饼的香气一直到圣三一大教堂的又高又直的哥特尖顶和它的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的钟楼。
天真的很蓝,我是认真的,比海水还蓝,比宝石还干净。
我们没有离开案发现场多远,只要警员一声喊,我们就回得去。
在房屋旁边的铁栅栏旁边,肯普法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弹出一根递给我。
我忘记了我已经戒烟的现实,接过烟用一种生疏了的方式拿过肯普法的打火机点燃它并猛吸了一口。
然后我被呛到了,不断地咳嗽,咳得我蹲在地上,连着眼泪一起咳出来。
第二口就好很多了,感觉上变得舒缓了很多,也放松了很多,豁然开朗,此时感情就像是洪水一样冲破我的脑海,那一刻我感觉很累,可是同一瞬间却又感觉到全身充满了力量。
我曾经在卫健局工作的时候,我的同事艾莲娜·拉尔森总是告诉我这么干没有好处,没有好处,就像喋喋不休的保姆一样,但是我很快就习惯了。
“她的死我很抱歉,”肯普法说道,“当信差报警的时候,我们以为伊莎贝拉受伤了。”
“信差怎么知道伊莎贝拉被袭击了?”我们站在身边的那棵树下,当我说完这句话后,伊莎贝拉死去的样子又浮现在我脑海中,让我的胃里一股翻江倒海。
然后我扶着墙呕吐了出来,不仅仅是伊莎贝拉的死状和死亡时的气味,还有一种愤怒、恐惧、不安、自责,这一切最终混合在了一起,将伊莎贝拉在我脑海中的一切记忆都冲得粉碎。
那天我对萨曼莎说,妈妈已经离开了,当她用那双天真的眼睛看着我的时候,我下了可能是这辈子最狠的心肠,告诉了她这个残忍的事实,萨曼莎问我,什么是死亡,我告诉她,就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她哭了,哭着说她想要妈妈回来,妈妈是不是不爱她了。
我只能抱着她,我不知道能对她说什么,我只能把眼泪包在眼眶里,我是她的父亲,我不能哭,绝对不能。
那天晚上我向我的岳父埃利亚斯通了电话,在我告诉他他的女儿被兽谋杀的消息时,他沉默了很久才对我说:“约翰,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伊莎贝拉走了。”说出这几个字就像是在挖我的心,割我的肉。
“不,”埃利亚斯像是哭了一般吸着鼻子,“约翰,你在说谎,我可爱的女儿哪里都没走,她回来了······她从远方回来了······”
“岳父,”我咽了口唾沫,“伊莎贝拉就交给你和岳母了,我不会去参加伊莎贝拉的葬礼的。”
“你要做什么?”埃利亚斯急切地问道,“约翰,你不要做傻事。”
“我要去把害死伊莎贝拉的兽,”我闭上眼睛,“给抓出来,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约翰,求你了,我们还在,我们可以一起商量。”
“我是她的丈夫,爸爸。”
然后我挂断了电话,窗外一片漆黑,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甚至没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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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啊警探!终于有时间来找我喝茶了,”当看到罗德里格斯的身影出现在庭园边上的时候,扎伊德正推着除草机走来走去,“你的那三十二宗案子呢?还剩下多少?”
“二十六宗。”罗德里格斯将双爪放在上衣口袋里,等待着扎伊德在爪表上操作了几下后打开庭院的大门。
“你先进去歇息一下,”扎伊德看着罗德里格斯走进自己的庭园,关闭了除草机的发动机,“我很快就会过来。”
罗德里格斯点点头,根据扎伊德的指示推开大门走进了会客室。
他没有坐下,而是四下扫视着这间会客室,自从那一次他来过这里之后,直到现在这里有没有进行什么变化,包括放在柜子上的那张照片。
这一次他没有上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时那样紧急了,他的时间比上一次来到这里时要宽松一些,因此他可以在这间会客室里走来走去,靠近打量着这间会客室里的东西,奇怪的是扎伊德似乎没有和他同样有钱的兽一样的收藏欲,他的会客室里很难找到那些例如北宋的壶或者十二王朝特里图亚斯法老时期的黄金圣甲虫之类的。
他一直看到那张照片,照片上是扎伊德和另外一家兽的合影,那一家兽的丈夫和扎伊德长得很像,他们的身边还有一个姑娘。
“那是我的哥哥苏洛,”当罗德里格斯专注于这张照片的时候,扎伊德的声音却出现在了他身边不远的门边,“但是他和阿迪莱在某一天的车祸里去世了。”
“在哪里发生的?”罗德里格斯转身看着推着茶推车的扎伊德问道。
“这不重要,”扎伊德低着头回答,“重要的是那个家庭已无兽还活着了。”
扎伊德将两个杯子放在桌上,将发热底座插在墙边的插座上,开始通过自发热底座烧着茶壶,此时他似乎和其他兽不一样,他准备了一个小瓷器罐和一个马口铁茶罐。
“警探,让我猜一下,你是不是在想恩多·格兰多和陈家父女的死有关,”扎伊德坐下来,并且示意罗德里格斯也坐下,“而什么兽杀了恩多,什么兽有能力驱使恩多,恩多在死前正在开支票,那么那张支票是开给谁的,对不对?”
“我想知道我被瞒了多少。”罗德里格斯说道,茶壶的壶嘴开始冒出蒸汽,扎伊德没有直接回话,他似乎在想着什么。
“如果我告诉你做出这种事情的兽我们都有可能认识,你会怎么想?”扎伊德从桌上的马口铁茶罐里捻起一撮茶叶放进茶杯中,再端起水壶将烧得滚烫的开水倒进茶杯。
“你在怀疑法西。”
“我什么兽都怀疑,”扎伊德将滤网盖在杯子上,把茶水倒进那个粉彩瓷罐中,再给杯子里添了一轮开水,“但是这一切我怀疑就是死去的索兰·赫拉杜,我从来没有这么容易怀疑过某个兽。”
索兰·赫拉杜,罗德里格斯当然认识他,最近他的自杀传得沸沸扬扬,几乎每一个报纸都争相报道他的死亡,甚至像一些《真相开眼报》这样的三流小报纸恨不得将伊玛目的死写出天底下最惊心动魄的故事来吸引人们的目光,而关于伊玛目的死,这些报道都不约而同地滑向了阴谋论的结论。
“你相信阴谋论?”罗德里格斯看着被洗盏之后的茶杯里旋转的茶叶,他从来都不怎么相信那些过于牵强附会的阴谋论,这种无意义的语言多数只是能来消费无知的普通民众的耐心。
“不怎么相信,但是太像了,自从诺德拉德·朗普特的连任大选即将临近,我就越来越相信阴谋论是真实存在的,”扎伊德站起身来,走到角落的柜子里,从里边拿出一份复印文件放在罗德里格斯的面前,趁着罗德里格斯翻阅文章的时候重新坐回自己的原位,“在兽们的眼中,索兰·赫拉杜是一个虽然信仰虔诚的伊玛目,但是却不用戒律要求别兽的心怀宽广的长者,朵哈和海达的电视采访也没有对外兽说起过在日记中索兰的心境变化,我能理解,父亲的形象不能崩塌,他对现实的失望不能被记者们看到,因此这就成为了我、法西、海达姐妹的秘密,现在这秘密我让你插了一爪。”
“你确定他是自杀的吧?”罗德里格斯斜着眼光看向扎伊德。
“他有求死的心,但是肯定不是自杀的,斯拉穆教教义规定不得自杀,自杀等于杀兽,对于索兰这样的信徒来说,自杀是绝对不可能的。”
“因此舆论导向们会猜测索兰的死是一场歧视,”罗德里格斯合上文件,“是一场迫害,特别是索兰有曾经为暴动的年轻人辩护的前提,而目标不会指向我们的宗教,而是指向我们,圣皮斯科警局和白德威、欧南格,而刷着手机的兽们吃这套。”
“另外就是关于陈家父女的死,我昨天晚上收到了点东西,”扎伊德说道,“我想了想,我是不是该报警比较好。”
“是威吓信,不外乎‘小心你的姓名’。”
“我想可能比较极端一点,”扎伊德把手伸进上衣的口袋中,拿出一封小小的信封放在桌上,“还有点纪念品。”
罗德里格斯感觉到信封中有什么东西在摇晃,他拆开信封后将那个东西倒在手心,那是一根小小的手指骨,当看到手指骨的时候,罗德里格斯的表情变得因为惊吓而不安,但是他迅速调整了自己的表情,拿出信封中的小纸条。
【还记得卡丽麦吗?】
纸条上这么写着。
“卡丽麦是?”
“是我的侄女,”扎伊德半眯起眼睛,“在苏洛死后她就交给了我扶养,可是在她十三岁那年她被玷污了。”
“我很遗憾,可是她怎么会······”罗德里格斯看着手里的那根指骨,“死?”我能确定这根指骨不是卡丽麦的,如果有谁胆敢挖了卡丽麦的坟,扎伊德就会不计代价杀了他。
“在那件事情之后,我相信对卡丽麦下黑爪的兽是不会停手的,”扎伊德回答,“除非离开兽世,否则相互的报复会一直持续,这就是仇恨链条,而我不打算用爱化解仇恨。”
“卡丽麦就是这样被害死的吧?”
“警探,如果在兽间道,爱能够让这些兽停手,跟你坐在山丘上共叙兄弟情谊,那么就不需要你、马洛尼兹检察官、古铁雷兹法官和西斯科队长了,”扎伊德叹了口气,“那段时间里,恰好卡丽麦结束了她一学期的学习,因此在期末假期时我就把她送去了我的妹妹塔丝贝特那里,阿西雷马罗拉多克(Roladoco),我留下来对付那个贼心不死的小子。”
“你应该给了他教训了才对。”你可真是睚眦必报,罗德里格斯心里想。
“我说了,若非死亡,绝不罢手,不是所有的兽都知道限度在哪里的,”扎伊德说,“尽管我把卡丽麦送去了罗拉多克还嘱咐了塔丝贝特好好照顾卡丽麦,但是我疏忽了。”
说到这里,扎伊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久之后卡丽麦和她的假期新伙伴们骑车野营失踪了,最后她和她的朋友们被发现在了峡谷边缘,她不仅再一次被玷污,还被切成了一块一块的,惨绝兽寰。”
罗德里格斯震惊地听着扎伊德用着最平静的口气说着一场残忍的案件,他开始迷惑,面前这名胡狼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对这些发生在自己的家兽和自己是做女儿的兽身上发生的残酷的现实显得如此冷静。
“阿西雷马警察最后抓住犯兽了吗?”
“抓住了,是好几个兽,”扎伊德说,“他们被判处了二十八年的监禁,一直关押到现在,在那之后卡丽麦的骨灰送回到了蒂安科里亚,和她的父亲苏洛埋葬在了一起,自此,撒努伊布家的长子血脉就此断绝,而那个第一次玷污卡丽麦的家伙却兽间蒸发了,就好像这个世界他不曾来过一样。”
“所以说······”罗德里格斯看了看指骨,又看了看扎伊德,“他现在又回来了,打算把你也干掉,可是他做得到吗?”
但是罗德里格斯心中却对这样的命运产生了疑惑,似乎是有一种超越现实的力量在操纵着扎伊德、他甚至是圣皮斯科的命运一般,扎伊德对他说出的一切的苏洛、卡丽麦的残酷的故事,放在任何一个正常的现实中几乎都不可想象,但是却真真切切发生在了他的面前,如果创造这样狗血的命运的是一个作者,而他们只是一部三流小说中的角色,他真想跳出这本书,抓住作者将他打个七荤八素。
“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他正在筹划如何来做到这一点,自从1900年开始,热武器的发明就可以让一名十二岁的孩子与成年人相抗衡不落下风,而即便是点二二英寸口径的子弹,在十二米内击中脑袋时最轻的情况依然是能嵌入颅骨造成致命伤——而这种口径子弹的后坐力即便是个五岁孩子都能接受。在IED教程盛行的现在,这个差距就更小了。”
前阿西雷马司法部部长罗伯特·肯尼迪就是死于点二二英寸暗杀,这个我懂,技术的进步很大程度上缩减了个体上的弱者与强者之间的差距,身体素质的高低带来的绝对优势已经被慢慢地模糊了边界。
可能是提到了脑袋,罗德里格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脑袋后边的伤口,现在他们都受到了死亡的威胁,有一个兽不希望他们接近结果(并非真相),他担心结果会被这名警探和入殓师给带向不可预知甚至是完全超出控制的路线,因此他就会想办法将这一切控制在爪里,如果杀兽可以做到,那么他就会去做。
那一刻,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我们做一个假设,你认得那个兽的样子,他一定是来到了圣皮斯科,同时这一切或许都是他干的,他只是一个执行者,但是敌暗我明,所以我们就得等着这家伙来找我们。”
重要的不是对方现在有多大、变成了什么样子,重要的是对方爪里有什么
“如果不是你,我真想主动出击,,打乱他们的阵脚,逼迫他们犯错,”扎伊德端起茶杯,很节制地抿了一口,“嗯,你有试过这种茶叶吗?”
“那是什么?”罗德里格斯低下头,他现在才注意到在略显碧绿和琥珀色的茶汤里,刚才杯子里干瘪的茶叶已经开起了小白花。
“就是你杯子里的东西,”扎伊德满意地靠在沙发靠背上,“如果喝多了红茶,为什么不试试东国来的花茶呢?有时候换换口味也不错。”
罗德里格斯喝了一口,他脑子里蹦出了一句话:世界确实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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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走什么,留下什么,这些对别的兽而言好像很好理解的东西,对我来说有时候就显得太难以分辨。可是我清楚时机,当我被需要的时候,我就要夺走什么,当我不被需要的时候,我就要留下什么。
我的前三十年,是死亡陪伴的三十年。
在我的家乡拉武雷兹(Rájuez),我听说他们叫她“幽灵之城”,不是因为她有什么早晚迷雾,也不是因为什么节日,而是因为她很疯狂。
疯狂到天天都有兽死去,天天都能在街头看到尸体,死亡如同早晚餐一样平常到了我们甚至都不用将其视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假设我的一个朋友在跟我吃饭时被一枪打爆了脑袋,即便我的脸上满是鲜血,我也只会随爪一擦,然后继续吃饭。
我们就是这样生活的,死亡如影随形,但是对我们而言完全没有什么影响。
在我记忆中是有那么一天让我印象深刻,直到现在都忘不了。
我的父亲是个教师,在当地小学教书,我的母亲就是个家庭主妇,会做一手好菜,而我从小崇拜圣徒和蓝魔,亡灵节的时候本地的摔跤爪们也会在城中摆起擂台······闪闪发亮的面具和披风构成了我童年第一个英雄的样子,我渴望着长大后当一名职业摔跤爪,去扮演一个英雄。
在一个教师节后、学生日前,大约是五月十九日的晚上,我还很小,在那个深夜我入睡以后,有一伙带着枪的兽冲进了我的家,把熟睡的我和父母都从房间里拖了出来,拖到客厅里。
他们厉声质问爸爸是不是拿了胡里奥·查科的钱,一边问一边打着他,打得他满嘴都是血,最后他们似乎是说算我们运气好,主子不想杀了我们。
但是他们必须得给我们一个永久的教训。
所以他们开枪打碎了爸爸的两根膝盖骨,我能看到爸爸的哀嚎中显露的白森森的骨头和喷出的鲜血。
然后他们拽着我,用一把刀凑近了我的脸。
“小杂种,要怪就怪你的废物老爸吧。”当他说完这句话,便一刀扎进了我的一只眼睛,那对我来说是如此的充满了冲击性,以至于我甚至在那一刻忘记了疼痛是什么感觉的。
直到我反应过来,我已经没了一只眼睛,那样的疼痛远非一个孩子该承受的,但是我没有哭,我也说不出为什么,就是没哭。
可能是那一晚开始,他们改变了我的一生的轨迹,我意识到在这个城市没有英雄,只有恶棍,要想战胜恶棍就要变成更恶的恶棍——说不定那些走上歧途的孩子们也都是这么想的。
后来他们叫我“大红”,可我的名字跟红没有关系,当我问他们为什么要叫我这样一个对我而言毫不相干的绰号时,他们却告诉我是因为我块头大,还能把对方打得一身都是血红,所以就这样叫了。
我得说这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虽然是一名执行者,但是我从来不滥杀无辜,或许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在我出生三十年后,我萌生了退意。
艾尔·罗约科警告我,如果我退出集团了,或许就会被盯上,因为被我杀死的兽已经不少了,他们都想来找我麻烦。
我把我存下来的钱拿了很多还给了艾尔·罗约科,我不想欠他太多。
而这个时候那家伙出现了,他就像漫画里的兽一样,让我重新相信了这个世界真的是有一个英雄活着的,尽管这个英雄更像个“唐”。
当他穿着气势逼兽的爪工阿里提西装,开着RS二座车出现在位于墨西卡城看新房子的我的面前的时候,我还怀疑我是不是看走眼了:“有什么需要的帮忙吗?”
“拉蒙·德拉西加诺·加雷西亚?”他调下车窗,拉下墨镜问我,“听说你想洗手不干了。”
如果当时我一时冲动,我就杀了他了,因为当时在我的裤腰带里别着一支爪枪,他让我感到了危险,但是从他的着装上来看我就知道他不是个毒贩或者相关的兽,他穿得太体面了,就像个电影中的阿里提黑爪党一样。
“我能帮你一把,”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你看如何?”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我对他的建议果断拒绝了,每个毫无来由的好感都伴随着代价,免费的东西是最昂贵的, 我不是不懂这个,在我一生中有太多的兽以免费的帮助诱惑过我了,自我失去我的眼睛开始,每一次免费的帮助都让我越陷越深,因此我拒绝了他。
“那么等你需要了,就联系我吧,”他递给了我一一张联系方式,然后摇上车窗,“相信我,这个条件你无法拒绝。”
而你会需要的,我知道他的言外之意是什么,我也知道他会为了让我就范做出什么来。
那一夜我没有睡下,那一夜的炎热让我睡不下,只能坐在床边不断扳弄着指骨,我一直在想我要不要去联系他,他可能是个新的陷阱,我想从这些兽的视线里离开,我经历了太多的与死亡打交道的过往了,总有一天我会在睡梦中看到那些被我杀死的兽们,如同湿床单一样挂在我的眼前,说着那些让我良心不安的话,折磨着我的心智,尽管我对死亡早已习惯。
但是一声枪响打破了我的幻想,一枚子弹擦着我的头皮过去了,在我作为集团执行者的时候我清除了多少兽的生命,他们有多么恨我,而失去了帮派庇护的我现在是多少兽追杀的目标,冤有头债有主,是我杀了他们的兄弟姐妹的,他们必定会来找我。
我翻过床躲在床后,从腰间拔出爪枪,这时,旅店的门被撞开了,一名端着冲锋枪的杀爪冲进来,趁着他还没把枪口对着我,我一枪结果了他的性命。
我把话挑明了吧,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可是现在我得马上逃,在这样的本能的驱动下,我压低身子钻到门边,任由子弹从我头顶飞过去把墙皮打了一个又一个的洞,顺爪从那具尸体上拿走冲锋枪。
我得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他们虽然分散而毫无战术可言,但是从装备上来看简直是有备而来,从那只被我干掉的杀爪那里顺来的冲锋枪可是一支货真价实的好枪,三十发点三零零BLK英寸口径塑料弹匣,一体式集成抑制器,简直是刺杀利器,给这群酒囊饭袋来用完全是暴殄天物。
但是我喜欢,它用着很顺爪。
我不是军队的兽,但是我在集团中的教官确实特种部队的,他们在多年前从军队中叛变,以各种身份混迹于各种集团中,他叫马雷拉·巴里华多,是前陆军空降特种队的上士,为了训练一支精锐的亲兵,罗约科花了很多钱,请来了这些特种部队的兽来训练我们,可以说我比这些五十块钱就能买来的杀爪强多了。
旅馆有两个楼梯,但是我能预测到他们会把楼梯都封锁,等着我去上钩。所以我不能往下走,我得往上走,因此我一路从背后将三四个封锁楼梯的兽脑袋打爆后,沿着楼梯到了楼顶。
希望就是这样破灭的,光秃秃的旅馆没有任何的建筑相连,根本不可能靠着在楼顶上跳来跳去来逃命,下边全是他们的兽,我跑不过子弹的速度,或许我今天就要死在这里。
天无绝兽之路,虽然巧合得过头,但是我依然想得起来那天中午他给我留下的电话号码,我是为了求生而不是求死,哪怕是个日后的陷阱也强过现在被打死,横尸街头好。
因此我关上了通往楼顶的大门,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
“我就知道你会联系我的。”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