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雨没有停下的迹象,从昨夜开始圣皮斯科就陷入了全城的大停电,现在早上五点三十分,他睡不着了。
昨天他下班后,有个兽来找了他,一只灰狼,衣装周正,但是可能是故意为之,让那灰狼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保险推销员。
“您好,”罗德里格斯问道,“我能帮您什么吗?如果是保险的话就免了。”
“我不是来推销保险的,”对方很有礼貌,“我叫埃文斯·赫尔南多,是扎伊德的律师。”
“他请了律师?我应该知道的才对。”
“是的,但是我才到,所以他应该没有来得及跟你通告此事。”
“那你不是应该先去找她吗?”罗德里格斯点了支烟,“什么事情让你先来找我了?”
“我想,”对方迟疑了一下,“可能是命运吧?”
然后赫尔南多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好像是自己说错了话一样,他连忙改口:“抱歉,可能是先见见他的好朋友兼讯问者,是他希望的。”
然后赫尔南多便向罗德里格斯告了别,而罗德里格斯靠在门框边,直到把烟吸完才关上了门。
而这会儿,他来到厨房里打算煮点咖啡喝,可是当他拿起咖啡壶的时候才意识到公寓已经停电了,咖啡是煮不了了,因此他只能从橱柜那里拿出一个杯子,然后从冰箱里摸出已经没有冰冻将近一晚上的威士忌,给自己来了一杯。
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不打算再掺和这件案子了,今天他要去问问肯普法关于这个案子的想法,是不是真的要将所有的罪案都归在扎伊德的头上,还是说要怎么样。
曾经罗德里格斯看到漫画中的哥特城,现在罗德里格斯已经难以区分到底这是漫画还是现实了,似乎漫画中说出的所有都在现实中被完美雕刻下来,看样子在这几年里他真是什么事情都可能经历过了,战争、家人被害、自己的案子被卷入更高级的游戏。
如果还有他妈的什么东西,尽管来吧。罗德里格斯心里想,因此他再给自己来了一杯,之后穿上了外套准备去警察局。
在离开之前他短暂地停留在了萨曼莎的房间门口,希望她的兽生之中不会像他一样,面临这些遭遇,这是他唯一祈祷的了。
然后他关上门走出了家,今天他不打算开车,而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如果有人能给他一个解释的话,他很乐意听一下为什么。
罗德里格斯的公寓到警察局只管走路的话,需要大约两个半小时,不过今天他不在意了,他只想静一静,这些事情冲击力太大了,他需要一点时间让自己完全缓冲下来,或许就像一些老兽所说的,雨中漫步是一个好办法,只要他不会因此感冒就好了。
在他的公寓和警察局之间隔着一条大桥,这段大桥大约修建于1855年。后来因为事故垮塌,于是在1928年的时候又重新修建了新的桥身,并一直沿用到现在,有时候他都很好奇,在上百年前,兽们是怎么想到要修筑这么一条能用到现在的大桥的呢?
当他经过大桥的时候,他看到一个兽坐在桥的护栏上,嘴里说着什么,当罗德里格斯靠近想要劝阻的时候,他便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罗德里格斯在他坐过的地方找到了一张纸条,看起来像是遗书,但是这封遗书更像是诗歌。
他拿着那张纸条,一边走一边读着上边的东西。
我的路早已坍塌,
在我身后不是温暖的故乡,
而是寒冷的冰霜。
有谁能够忍受,
当权者的高傲、
旁观者的冷酷、
压迫者的残暴、
好事者的取笑?
生活从田园诗歌变成了揉碎的纸片,
如同雏菊的花瓣,
随着风一路向南。
有人说,
大陆越走越宽,
可是当我回首过往,
美丽的辞藻下只剩了混乱。
罗德里格斯将这张纸条卷起来,塞进口袋里,刚才那个轻生的兽,原本他应该大喊一声叫住,然后耐心开导的,可是谁又说得准呢?即便是四个字,“我不活了”,旁观者也难以承载它的重量。
他终于得以好好观赏这条他一直以来都用来上班的道路周围的风景,那些很多年前就修筑起来的老式房子的乳白色的墙壁和巧克力色的屋顶,还有哥特式教堂的尖顶与钟楼,那些封窗上的圣兽的雕像,还有那些面目可怖的滴水兽。
以及在街角的流浪汉,用他听不懂的语调唱着歌。
当罗德里格斯最终到达警察局的时候,他并没有迟到,尽管警察局的兽已经来了不少了。
“嘿,约翰,”卡尔叫住了他,“肯普法让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话?”罗德里格斯问。
“他让你去问扎伊德,”卡尔使了个眼色,“对的,审问扎伊德·撒努伊布的工作在你手里,肯普法没有交给其他兽。”
“这不是应该结案了吗?昨天他们没有兽去审问他吗?”
“他一直说他要跟他的律师打电话,在见到你或者律师之前他是什么话都不会说的,”卡尔怀里抱着一个纸袋,里边装着一些烘焙品,“啊,对了,来块牛角面包吗?”
“谢谢,扎伊德现在在哪儿?”罗德里格斯接过卡尔给他的牛角面包,咬了一口。
“在一号审讯室,”卡尔凑过来,小声说,“他昨晚上被打了,被和他同一关押间的兽。”
罗德里格斯皱起眉头,他怎么不反抗?所以这些事情得亲自去问扎伊德比较好,因此他向卡尔道谢以后便快速赶往了一号审讯室。
罗德里格斯推开门后,扎伊德的样子让他有点吃惊,扎伊德看起来明显被狠狠地打过一顿,这只胡狼的嘴唇撕裂了,眼睛还没有消肿,全身狼藉,一根指头被夹板夹住。
“我的天,”罗德里格斯端着一杯热咖啡放在扎伊德的面前,“你到底怎么了?”
“我想跟他们解释一下的,”即便如此,扎伊德似乎看起来完全没有因为这些问题而困扰,仍然保持着一如既往的矜持和平静,“但是他们都不愿意听,因为这个时候我似乎已经是个间谍翻不了身了。”
“你没跟他们说你是被冤枉的吗?”
“警探,”扎伊德端起咖啡,“可以吗?”
罗德里格斯点点头,扎伊德便端起来喝了一口:“每个到这里边的兽都说自己是冤枉的,同一句话对一群老混子来说没有说服力。”
“好吧,”罗德里格斯坐在扎伊德旁边,并启动了录音笔放在桌上,“你想见我?”
“当然,警探,”扎伊德再喝了一口,“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我是冤枉的。”
说着,他转头看向旁边的单向玻璃:“你们也知道的吧?我想洗清我的不合理的罪名。”
“说话很容易,”罗德里格斯抱起手肘,“但是你有证据吗?洗清罪名是需要证据的,不是说高喊无罪就能解决的。”
“先忘了那个吧,”扎伊德看着罗德里格斯,“我想跟你聊聊天。”
“你没有叫医生吗?你的嘴巴,”罗德里格斯指了指扎伊德,“好像不怎么好。”
“不要着急,”扎伊德把双手放在桌上,“萨曼莎还好吗?”
“她还不错,今天她们放假,因为洪水这鬼东西。”
“你今天有给她准备早餐吗?”扎伊德像是调笑一般问道,“你一看就是从家里走路过来的,那时间可不短。”
“我没有,”罗德里格斯认为自己没有必要撒谎,“她十岁了,可以自己做早饭了,昨晚上我回家很晚,是她自己做的晚餐。”
“警探,”扎伊德微微翘起一支眉毛,“圣皮斯科城已经断电了,你放心让她去碰燃气灶吗?”
“她用过那东西,”罗德里格斯回答,“之前我教过她,因为······有时候我来不及下班回家。”
“我可以抽支烟吗?”扎伊德突然问道。
罗德里格斯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他就像一个老朋友一样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子,抖出一支烟递给扎伊德,他知道扎伊德身上是没有东西的。
扎伊德接过烟,看了看:“能不能再借个火?”
罗德里格斯点点头,帮扎伊德点上,他发现这只胡狼有种难以说出的魅力,能让兽放下戒心,跟着他的节奏转悠,让你每一个动作都是心甘情愿的,即便这是他在找你借东西或者其他的什么,但是你就是拒绝不了。
扎伊德用力地吸了一口,然后闭上眼睛从鼻子里喷出长长的一口烟雾,似乎全身的肌肉都在放松,说不定他马上就变成一滩史莱姆了。
“在好些年前,”扎伊德像是完全没有压力一样,跟罗德里格斯聊起了故事,“我去过阿瓦汉(Avahan,Havana的乱序),并在那里呆过些年,你知道我最喜欢那里的什么吗?”
“沙滩?”罗德里格斯发现自己也被他感染了,他们在这一刻似乎就像是认识很多年的老朋友一样,什么话都顺口而来。
“不,是酒吧,”扎伊德有些得意地说,“我记得一家叫做杂货铺小酒吧的地方,有着蓝色的门面,门面上牵着很多名字,上面有我最喜欢的作家乔治·罗森伯。”
“乔治·罗森伯?”罗德里格斯搜索着脑海中有谁符合这个名字。
“他的全身上下每一部分都显得老迈不堪,除了那双眼睛,”扎伊德提醒道,“那双眼睛啊,如海水一般湛蓝,愉快而毫不沮丧的。”
罗德里格斯和扎伊德都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两兽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而罗德里格斯似乎想到了什么:“圣皮斯科的西港就有罗森伯的纪念碑,他最后死在了圣皮斯科。”
“他在这里度过了他最后的时光,”扎伊德点点头,“在那个夏天,盐汽水和香槟的气味中,他死在了在圣皮斯科的家中,有兽说他是自杀的,有兽说他是被暗杀的。”
“反正我们都说不准,”罗德里格斯舔了舔嘴唇,“你喜欢那边的酒吗?”
“当然喜欢,”扎伊德点点头,“那里的朗姆酒可能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朗姆酒,或许是因为我对朗姆酒并没有太多的接触吧,但是那里的莫吉托让我记忆犹新。”
罗德里格斯耐心地听着扎伊德跟他说的这些话,这家伙表现出来的耐心、冷静和幽默完全不像是一个因为涉嫌间谍罪和叛国罪而被抓捕的兽的样子,反而充满了一种一切看开,好事自然来的气度。
他看着扎伊德的眼睛,扎伊德就像是他刚才所说的那句话一样,他全身上下每一寸都显得憔悴不堪,除了那双眼睛,如同海水一般湛蓝,是愉快而毫不沮丧的。
这份奇妙的魅力吸引着罗德里格斯继续听着扎伊德说的话。
“在阳光下,它的焦糖色会变成蜂蜜色,有种很复杂而曼妙的气味,就像是烟草的甜混杂着芒果和菠萝,还有可可。”
罗德里格斯在想,什么酒是这样的口味,扎伊德说这样的话绝不是单纯地跟他炫耀一种好酒的口味,而是暗藏着什么信息在里边,其他兽可能不知道,但是他一定得留意这些话里的隐藏信息,扎伊德表现得如此镇定,指名让他来讯问,还说出这些话,如果罗德里格斯还以为这只是一场简简单单的吹牛聊天,那么他可能就太失职了。
“是纳瓦罗俱乐部七年吗?”罗德里格斯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场谈话中的地位,他必须配合扎伊德将这场看似毫无意义的寒暄继续下去,让这表现得更自然,因此他必须继续,扎伊德还会暗藏更多的信息的。
“没错,”扎伊德将烟蒂按在烟灰缸里,双爪放在桌上,“我很早对你说过,有时间希望你带着萨曼莎来这里喝茶,我就想让你试试这种酒,但是想想或许我没办法履行这种承诺了。”
“真是可惜,”罗德里格斯说,“来聊聊吧,关于你这件事情,关于你为什么愿意为此叛国的事情。”
“别急着审判我,”扎伊德伸出一只爪打住了罗德里格斯,“如果坐在我这里的是你,你会因为什么叛国?”
罗德里格斯注意到扎伊德放在桌上的手的手指的指向,胡狼的一根指头自然地指向了单向玻璃,而罗德里格斯没有转头去看,他知道在后边藏着一些兽在盯着他们,想要随时从扎伊德的话语中找出一点细枝末节好从这些东西里翻出用来定罪的证据。
因为“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
但是罗德里格斯此时却宁愿装出被扎伊德牵着鼻子走的样子,他说:“如果是我?你为什么问这个?”
“无论你怎么问我,无论我会说得多么透彻,我一定会有所保留作为日后的底牌的,不是吗?”扎伊德说,“因此你为什么不成为我呢?从我的角度来想原因。”
好吧,听起来很有道理,可能玻璃后边的那些家伙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但是这样的扎伊德是不是表现得太过于合作了?一般的叛国者和间谍在这个时候都会缄口不言,等待着有人来为他解决这样的困境,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样的人如果被逮捕,那么会留下大量的情报,因此在没有泄密之前,要么撤离要么干掉。
而扎伊德的表现,太合作了,就像是故意在往某个方向引导一样,而他的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和语调,又都有一种令兽难以拒绝跟随他的节奏的魅力,一种能够激发起好奇心的魅力。
“那让我想想,”罗德里格斯微微皱起眉头,“让我叛国的原因无非两个,名和利。”
“但我不缺钱用,”扎伊德摊开手,“而我这么多年我也没有什么欲望让自己成为······呃······”
他伸出手,做出一个唠唠叨叨意思的手势:“兽上兽。”
“如果不为名也不为钱,”罗德里格斯用手指节轻轻敲打着桌面,“那就是为了刺激,或者······”
他看着扎伊德的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他不愿意说出来的话,但是扎伊德的眼神在告诉他,胡狼很想知道下个词是什么,因此他只能脱口而出:“仇恨。”
扎伊德就像是什么明了了一般兴奋的敲了一下桌面,然后把手放在嘴边,摆出个像是拉上拉链一般的手势示意罗德里格斯今天就到期了,剩下的明天来慢慢讲。
而罗德里格斯也没有求要求什么,关上录音笔收进了口袋后便走了出去。
在他走出去后,他看到一脸阴沉的莱特勒康,这名新局长在罗德里格斯走近之后,毫不留情地数落道:“我以为你会从他口中套出什么话,但是你只是被他牵着鼻子走。”
“好了好了,”罗德里格斯不耐烦地一边摆手一边继续往前走,“我知道了,你为什么不炒了我?”
“如果不是他······”他看着罗德里格斯走出警察局,大喊,“你要去干什么?”
“我去搜他的家。”罗德里格斯站在街边,伸出手拦下一辆仍然还在运营的的士,钻了进去。
而莱特勒康则不满地小声嘟囔着:“如果不是他指名道姓要你跟他聊,不然我就把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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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德里格斯推开扎伊德的大宅的门,大宅的门没有上锁,但是奇怪的是并没有被偷窃。
由于没有启动发电机以及电网的停摆,在这样阴暗的天空下的大宅里弥漫着一股阴森诡异的氛围,巨大的落地窗投射着植物的倒影,就像张牙舞爪的怪物。
“他果然没说错,你会来的。”顺着声音,罗德里格斯看到在阴影中的一双碧绿的眼睛,伴随着那个黑影慢慢地走出来,是拉蒙·卡斯帕,他爪里拿着一瓶纳瓦罗俱乐部七年朗姆酒。
“我就知道是这个,”罗德里格斯看着卡斯帕手里的朗姆酒,“他想表达什么?”
“他想表达的很简单,”卡斯帕将酒放在两兽中间,“先让你好好地喝一杯。”
“我不是来喝酒的,我是来找他说的东西的。”罗德里格斯无奈地说。
“那也得先喝酒不是吗?”卡斯帕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他在被捕的时候嘱咐过我,等你来了,先跟你好好喝一杯,这栋大宅已经被搜完了,所以没什么问题。”
这不就是个工具兽吗?罗德里格斯四下张望着,确实没有兽,他可以短暂地放下心来,搬来一根椅子坐在卡斯帕的对面,而卡斯帕则找来两个杯子放在他们旁边,一下弄开了朗姆酒的瓶盖,给两个杯子各来了一杯。
“敬这座不安的城市。”卡斯帕举起杯子。
“敬这座不安的城市。”罗德里格斯也这样做,虽然他不明白这么做的含义到底何在,但是卡斯帕这样做,肯定是扎伊德对他说过的,而令他好奇的是,扎伊德和卡斯帕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只要扎伊德需要帮助,似乎卡斯帕就能立马赶来,包括现在,或者说从卡斯帕第一次来到圣皮斯科的时候,罗德里格斯就感觉到卡斯帕与扎伊德之间的关系并不简单,并不像单纯的请求帮忙这么简单。
在喝完这杯朗姆酒之后,罗德里格斯问道:“他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我也不知道,”卡斯帕继续给罗德里格斯满上,“他只对我说,让我招待你把这瓶酒喝完。”
罗德里格兹看着杯子里的酒,心中一直不能平静,他的心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大海一样,暗自翻腾着墨蓝色的波涛。
“你有搜查令吗?”卡斯帕靠在椅子上,半眯起眼睛问道,“警察都有的。”
“我没有,”罗德里格斯摇摇头,“扎伊德和莱特勒康也都没有反对。”
卡斯帕点点头,而罗德里格斯对卡斯帕说的话此半信半疑,他不知道扎伊德现在在玩什么把戏,他只能跟着卡斯帕一杯又一杯,直到整瓶酒都被他们喝了个精光,两兽喝得醉醺醺的,在两兽中间弥漫着一股朗姆酒的甜味和喝多了之后的酒精味道,酒瓶就放在他们的身边的桌上。
“你曾经跟扎伊德有什么关系吗?”借着酒劲,罗德里格斯问道。
“他,”卡斯帕打了个酒嗝,“拯救了我,我的性命,我的兽生下半辈子。”
“啊?”罗德里格斯现在感觉自己的脑子不被自己控制,每一句话都是无意识之下说出来的,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会说什么,“他拯救了你?”
“没错啊,”卡斯帕微微向前弓起身子,“喂,约翰警探,这里没有谁会跑来吧?”
“没有,”喝醉的罗德里格斯摆摆爪,“现在,再过两个小时,都只有你和我,听到了吗?你,和我。”
“好吧,”卡斯帕哈哈大笑,“那是好些年前,我还在锡那罗亚帮里做事,他们叫我‘大红’,听起来好傻是不是?”
“确实很傻。”罗德里格斯躺在座椅上,他的脑子一片空白,而他似乎没有一点力量去控制自己的脑子和嘴巴。
“因为我是杀兽的,是肃清帮派内部的叛徒的,”卡斯帕的口气变得严肃起来,“就是那种,发现有谁叛变了,就带着兽到他家里去,朝着他和他的老婆孩子们一通扫射······但是后来我害怕了,不是电影中那些狗屁的因为杀了个举起泰迪熊求饶的沉默的小屁孩儿,然后自己这辈子就被他缠上了,干我们这一行的杀兽得不眨眼,小孩儿还是老头儿,我们都无所谓。我只是害怕有一天我也遭遇到同样的结果······”
“我以为你没什么好怕的呢,”罗德里格斯说,“你的眼神,就不像是会害怕的眼神。”
“当我看到我的家里兽的时候,我就害怕了,我害怕有一天他们跟我一样,”卡斯帕叹了口气,“因此我在想着如何脱身,如何从这场混乱中离开,但是······”
他苦涩地吐出了这几个字:“我没有那么多钱为自己安排,我们这样的兽,是存不住钱的,这不是我们会不会大爪大脚花钱的问题,而是我们不得不大爪大脚花钱的问题,因为我们这一行的兽,如果你存了太多的钱,就意味着你想分家,你想跟你的老雇主、你的头儿、你的兄弟们分家了。”
“我懂,我懂。所以,”罗德里格斯直起身来,“他给了你足够的钱让你脱身?”
“不只是钱,还有资源,”卡斯帕揉着太阳穴,他似乎慢慢地在从酒精的影响中正常起来,“他安排了一场假死,让我死在一场事故里。”
当卡斯帕说完这些话之后,罗德里格斯立马打起精神,这是个猛料,绝对的猛料。
“在我的父母都悲痛欲绝的时候,他出现在了他们的身边,他告诉我的父母,我死在了一场事故里,作为老朋友,为了防止他们被报复,他会把他们接走,”卡斯帕说,“现在他们居住在斯派尼恩,扎伊德让他们拿到了居住证,我不知道他有这么的······神通广大。”
“那他跟你开了什么条件没?”罗德里格斯好奇地问。
“他说,希望我记住,总有一天他会需要我帮忙的······他居然意料到了现在,唉,这个世界最怕的不是欠钱,而是欠兽情情,”卡斯帕站起来,“好了,时间不早了,约翰警探,要我送你回警察局吗?”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罗德里格斯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扎伊德的大宅,他有些失望,因为在这个时候他什么也没有拿到,只是在这里喝了一顿酒,甚至连更多的消息都没拿到,或者按照他现在的经历,如果完整地报告过去,那么说不定还会把卡斯帕拉下水。
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过,这件看起来只是像一个连环杀兽案的案子最终会走到这么一步,就像一座矗立在海面的冰山一样,只有翻过来后才会发现下边有多少无法被发现的部分。
在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内,警察局对扎伊德的审讯毫无进展,似乎扎伊德再往下问都问不出什么了,他只是一直在重复着一句话“能不能再给我点时间”以及“如果事后发现不是我,你们如何为我道歉”,他的态度让警察局一筹莫展,但是却又不可以对他刑讯逼供,因为那是违法的,也是被完全禁止的。
就在罗德里格斯和卡斯帕离开扎伊德的大宅半天之后,卡斯帕重新回到了大宅,他看着已经空空荡荡的桌面,露出了一个微笑。
扎伊德啊扎伊德,你猜得没错,一定有兽会在约翰警探和你谈完话后跟踪他,我不知道你对他说了什么,但是你一定强调了这些酒,他们会以为你是在透露情报,所以这瓶空朗姆酒瓶子已经被拿走了,说不定他们以为你着重了这瓶酒。
你真是可怕的家伙。
我现在只希望约翰警探跟你说的那么聪明,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如何去做,因为你说的话已经够多了。
而伴随着短暂的阴天的结束,大雨再一次来临,圣皮斯科好多年没有这么大而且持续这么长的雨水了,罗德里格斯撑着一柄黑色的雨伞站在西港的中央、码头的外边,将一根吸完的烟扔到地上踩灭,他的身后是那块深灰色的乔治·海森伯的纪念碑,上边雕刻着:
生活如同斗牛,不是你战胜牛,就是牛挑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