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摇晃，蔓延的黑暗。
他死死握住座椅边的扶手，冰凉的金属在掌心渐渐炽热。他紧咬着嘴唇，感到汗水在脸颊上一停一顿，终究落下。
“……喂……”
有谁在呼唤，远在天边。声音悠扬，他像是听到了天神的圣谕，猛然睁开眼。
身侧，她笑靥如花。
“怎么，害怕了吧？刚才就叫你别跟着上来。”
语气带着点嘲笑，却也听得出担心。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和她一起，坐在航空舰的驾驶舱内，前方瞭望窗外，是清澈的蓝天。
他似乎是大梦初醒，先前的事，包括那份紧张感，都忽然消失。他凝视身侧的人，被带着嗔怪回视了，那眼神在笑：“看够了没？”他感到脸颊烧起来，于是转而望向窗外，没话找话：“真是少见啊，上海竟然也能看到这么蓝的天。”
出乎意料地，她轻易放过了他的局促，竟然接着他的话题，气呼呼地抱怨：“都是老美，非要打仗，现在到处都在造军用航空舰，外面的工业废气都能让人中毒了。“说着轻抚操作台，声音中同时透出爱惜和憎恶，”航空舰嘛，交通工具而已，干嘛要改造成武器啊。”
他在心中暗暗说了句：妇人之见。就是真正开口也带着股锐气：“你根本就不明白！现在只有打赢了眼前的仗，才能灭了那些军工厂的烟囱。”
“你才不明白！”——一如既往，她开始激烈地反驳：“就算我们打赢了，也不见得就能结束战争。世界这么大，人心更大。谁能保证某些人在胜利后不得寸进尺，把战火燃得更广？”
这次他直接吼了出来：“妇人之见！”语罢就感到有些后悔。偷偷看她的脸色，果然一片怒色。她狠狠一扳方向舵，舱内剧烈的摇晃了一下。他感到自己在下降。
航空舰即将平稳着陆，头顶的盖板发出轻微的噪音，缓缓开启。他看着她气冲冲地甩开身上的安全带，忽然觉得实在好笑。
他们两个大学生，怎么会为了“战争”这种一看就假大空的话题吵成这样呢。
马策勋，你就让让她，作为个爷们儿——他在心中对自己这样说，闭上眼，深呼吸，准备在下一秒开口道歉。
舱内忽然一震，他在黑暗中惶然睁眼。
航空舰不见了，他坐在车里，车好像刚刚停稳，茶色玻璃外，有人敲了敲门，然后车门就被打开。
他慢慢迈出车外，周围灰蒙蒙的，是陌生的场景。
不知何时，雨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带着真切的凉意。他站在拿枪顶着他的大汉身边，望着周围的荒野和在其中特别醒目的那栋彩钢仓库。
雨打在了眼睑，视线又一瞬间模糊。他轻声念了句什么，就在大汉指示下，向着仓库那边走了过去。
这里，是雨主宰了声的世界，一片淅沥中，他的声音未来得及传开，已被击得七零八落。
“回去吧……”
***
又开始下雨了，江心然慌慌张张跑回小楼檐下，望着手中被打湿的画纸，心疼得皱起了眉。
不一会儿，就听到楼上毛躁的脚步声累了下来。陆承光那大嗓门赶在他人之前就到了：“江同学，下雨了！快进……唉，你已经回来了啊！”
江心然出于礼貌用笑容答谢他的担心，却发现这个一副刚睡醒样子的家伙正盯着自己怀中，连忙收起了画板。
可惜已经迟了。
陆承光的怪叫响彻方圆八百里：“我类个去，江同学你还会画画？！全才啊，才女才女！”说着手就伸了过来。
江心然赶忙起身，将画板藏在身后，已经没有余裕去维持客套的笑容，紧张地盯着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的家伙。
后者好歹注意到了这目光，当即一愣，然后“哈哈”笑着搓起手来：“吓着你了？你别介意，我就这样儿，改不了了。”说着退了两步，指着椅子“你坐你坐”地连着念。
江心然犹豫着，还是坐了下来。面对陆承光那一直都显得灿烂过头的笑脸，她一时不知怎么面对，于是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身下那张藤椅。
不得不说，陆承光的观察能力还是很敏锐的。江心然的目光刚扫过扶手，他就咋呼起来：“这藤椅不错吧？听老马说花了五千多呢！五千多啊，在大学实验室打杂工的时候，那顶我们俩人一个月的工资啊。”
听着陆承光自顾自的感慨，江心然只能随便应了一声，心里暗暗叫苦：为什么这屋子里的两个人都这么难以交流啊。
忽然，熟悉的声音在楼上叫了起来：“陆承光！陆承光死哪儿去了？！”
江心然很熟悉这由自己录入的声音，但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会听到它从楼上发出。陆承光倒是没有多想，连忙站起身跑上了楼梯。江心然把画板扔在藤椅上，也跟了上去。
工作室的门打开着，显示屏内的一片蓝光中，少女一脸的焦急：“策勋被抓了！”
被抓了？谁？警察吗？
在江心然还搞不清情况时，陆承光已经面色严峻地听完人工智能的叙述，随机捉起电话听筒，简单讲了两句，从工作台下抽出了两把雨伞。
“唉……要去哪儿？”面对递向自己的那把伞，江心然有点儿不知所措。但陆承光只是扔下句“老马出事儿了，你得跟我走。”就甩头出门了，步子大的惊人，等江心然回过神来，他已经出现在窗外的院子里了。
怎么办？江心然心中的犹豫只持续了一瞬。回过神来，她已迈出了脚步。
江心然一面撑开雨伞，一面冲出了楼外。匆忙中，檐下的藤椅被撞翻在地。画板上，匆匆涂抹一半的，是眼前的小院小楼。这平和的风景，瞬间沾上了雨水和泥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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