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岁时，马策勋对于自己的将来并没有太准确的规划。尽管有一肚子的雄心壮志，但却并不知道如何将它们实现。
总之，首先要有力量自保，不能为了权啊钱啊什么的低三下四；还得吃好喝好，有房子住；另外如果能受人尊敬，还能找到个好女孩就更好了。
当时的想法说白了，就是要当一个很牛掰的人，其余的一概不知。
脑子处于这种混沌的状态，上什么大学自然心里没谱，好在成绩一直不错，老爸大笔一挥，提前就把自己划到了北方某高校，自己倒也没什么意见。
只是那时的老爸也好自己也好，都没料到会有一个叫楚昕的女生出现。
如果世上真有才女，恐怕就是楚昕这样的——这是与她同班一年后马策勋给出的评价。
他真是没想到会在高中碰到这样一个女生。令他惊讶的倒不是她每次考试成绩都无限接近满分，而是这家伙时不时往学校带点儿小发明，听说其中不少是她之前申请的专利。不仅如此，她还因为一篇论文受到了中央接见。
那篇论文，是关于论证实现AI技术的可能性的。
说不清吸引他的兴趣来自那神奇的技术，或是那神奇的女生，总之他不由自主地走进了她的世界，然后忽然发现，自己在这世界如鱼得水。
她是注定要遇见我的——马策勋当时这样想，他也曾经和她提起相似的话题，她听后笑了：“大概真是这样吧。“
对于这个回答，马策勋还有些不满意——怎么会是“大概“？这是肯定的啊！
直到后来，马策勋才明白，那只是因为自己还不懂命运的无常。抬头仰望无穷的星空，就是再伟大的占星师，面对浩渺宇宙，也只能说一声：“大概。“
大概。
***
在感应器上按上手掌后，铁栅栏门无声地打开了，却只是让出供人同行的小道——翰图学院内不能进入汽车，这铁规矩，以马策勋现在一个科学家的身份，还动摇不得。
马策勋回头，有些尴尬地望着江心然：“没带脚踏车，看样子得走着进去了。“
江心然听了，并没什么回应，只是自顾自地跑进栅栏门一边的小棚子里，不一会儿，就推出了一辆漆成绿色的自行车。
“我上次来的时候就有，好像是最近几年才添上的。“
马策勋默然点点头，接过车，轻轻一踏，就向前跑了起来。沿着平平整整的大道走了一会儿，他忽然一转车头，钻进了一边的人造林里。石板零散地镶在落叶
间，骑行在上面，车身不住地颠簸。回过头，已经看不到江心然的身影，大概是在拐入林间时落下了。但也不必担心，依他之前的记忆，翰图也没有什么让人迷路的
地方。
车轮在石板间起起伏伏，碾过落叶的时候，轻微的破裂声连成一片，和入身侧的风。记得刚走进翰图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季节。
一段回忆忽然就冒出来了，就在某一次颠簸中。
记不清是谁挑起的话题，他和陆承光有一次为了“谁自行车骑得好”这事儿吵了起来。说起来这算是鸡毛蒜皮的事，在当时却闹得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决定来场比赛。
于是就找了个晴朗的好日子，一伙人前呼后拥地到了比赛场地。两人都推着擦得发亮的车站在人群中间。之前就经常出风头的陆承光旁若无人，挑衅地瞪着这边；马策勋却是有点儿怯场，但还是死撑着瞪还回去。
一声哨响，两道风就呼啸着从位于校门的起点冲了出去。
刚开始马策勋还是有点儿轻敌，觉得陆承光一个上海长大的公子哥儿，怎么可能在这种项目上赢过自己？于是闲庭信步般地慢慢踏着，还回头瞄了对手一眼。
这一瞄却吓了他一大跳：陆承光那白亮的车轮就靠在自己车边，看起来速度差不了几分；更重要的是这家伙还一脸欠扁的笑，看样子还没拼命。
马策勋连忙狠狠蹬起踏板来。
外套敞着，风灌了进来，他感到身后的衣服飞了起来，还趴着腰一个劲儿地往前冲——他甚至觉得自己也要飞了起来。周围的一切颜色都流动起来，融在一起。陆承光在身边紧紧咬住，前方已经看得到终点的人群了。
一群女生站在拉好的终点线旁，推推搡搡地闹着。接着马策勋就看见楚昕红着脸被推到了最前面，一边儿还有女生在喊：“这就是奖品，谁第一个过线给谁！”
马策勋的“你有病吧！”还没骂出口，却忽然看到身边的陆承光发疯了似地狠狠蹬起来，前轮慢慢和自己齐头并进了。他心里也慌了起来，脚下速度更快了。
但陆承光仍然死追不放。
他变得越来越紧张，接着忽然灵光一现，车速降了下来。
先前两人都拼了老命在冲刺，这一慢陆承光就导弹似地冲向了前面。马策勋不去管他，调转车头来到那群女生身边，向着楚昕伸出手。
都不用语言交流，下一刻，她的手就搭了上来，借着马策勋的力，楚昕稳稳坐在了后座。
马策勋哈哈大笑着冲过尖叫的女生，又超过了停下车脸涨成猪肝色的陆承光，回头得意忘形地喊：“回见了您呐——”
然后就听见陆承光一声怒吼：“八格牙路！”又拖着车追了上来。
马策勋回头冲那个假鬼子咧嘴一笑，车头一拐就钻进了那片林子，一瞬间，黄叶和白色树干就让那家伙消失到了九霄云外。
就剩了他，还有后座上紧紧抱着他的楚昕。
他从回忆中醒过来，恍惚间打量着四周。那时的叶子就是这种颜色，石板路也是这种颠簸——似乎什么都没变。只有回头看看空无一人的车座，感受着秋风吹在背上的凉意，才知道：其实什么都变了。
胸中渐渐升起不明朗的情绪，又被强行压下。他很清楚，现在并不是感伤的时候，从进入林子时就设好的陷阱，现在该要有所收获了。
眼前的树木渐渐稀疏了，他已经骑到了树林边缘，隐隐能听到减噪引擎的声音，他面无表情，冲向最后一棵树外。
冲出树林，眼前一下子亮堂起来，他骑到大道中央，然后把车横了过来。随着刺耳的刹车声，他停好车，慢慢走向眼前的摩托，目光紧紧盯着纤瘦人影的那顶头盔，和之后扎成马尾的长发。
那人愣了一会儿，然后慌慌忙忙从车上跳了下来，马策勋却没给他逃跑的机会，上前一步，就握住了那比消瘦的自己还纤细的手腕。那人奋力挣扎，还伸腿踢他，马策勋闪身让过，握住那人的手却纹丝不动。
那家伙的挣扎持续了好一阵，到后来或许是累了，或许是认了栽，总之停了下来，接着竟然颤抖着呜咽起来。
马策勋盯着墨色的头盔，听着其中传出的女声，严峻的脸色也变得柔和下来，松开紧握的手，在头盔上轻轻敲了一下：“跟着我干嘛？”
那一敲似乎极有效果，呜咽声立刻没有了，头盔缓缓抬起，不用看就能感觉到里面是惊讶的表情。
“你……认出来了？”
马策勋没回答，转身默默把自己的自行车搬到路边，再回头时，正赶上那头盔被摘下来，女孩长出口气般的摆了摆头，马尾欢快地跃动着。
他在搬摩托的时候问：“说吧，为什么跟着我？”
女孩脸有些红，回答却还算干脆：“下周就要去报到了，临走来看看你。”
“考上了？”
女孩露出不满意的神情：“成绩两个月前就在网上公布了，也不关心关心。”
“说到关心，上次我去过你住的酒店，没找到人，其实你就躲在外面看戏对吧？”不理会女孩有些尴尬的表情，马策勋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虽然管不了你，反正我不赞成你去上军校。”将摩托车推到道外，马策勋拍拍手，转身靠在上面。
“可是当初不是你让我……”
“我改主意了。”
语气轻和地打断女孩激动的话语，马策勋把目光瞥向别处：“你见过的还太少——虽说我见到的也不见得多多少，但还是比你多。你听话，这仗没得打。”
女孩很生气：“随你怎么说，我就要去。”
马策勋点点头：“随你。”然后自顾自点了一支烟。沉默持续了不久，女孩的语气变了种味道：“还有，一路上跟着你的那女孩是怎么回事？”
马策勋吐了口烟：“又一个我对不起的姑娘。”
听到这暧昧的解释，女孩的怒火又燃了起来。不是吃醋，是真的愤怒：“真不要脸。”
马策勋点点头：“是。”然后冲着林子那边挥了挥手。女孩转过头，看到那个和自己年纪仿佛的女生推着车走了过来。
江心然茫然地望着马策勋，后者拍了拍身边女孩的头说：“介绍一下，这是楚暮。”
“楚暮？楚……”
看着脸上现出奇怪神色的江心然，马策勋点头证实了她的猜测。
“对，是楚昕的妹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