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
卫忧国比我高出整整半个头,以他的体格大概一拳就能把我揍趴,而且是拳击裁判员指着我耳朵大喊十秒倒计时也起不来的那种。
但我没有后退。
我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我,总之我没有后退。
与他四目相对,我分明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厉色,似乎那一瞬间他是真的打算用暴力让我屈服,然而在那之前,唤作黑晓影的女人先一步拉开了我俩。
“好了好了,搞得这么僵干嘛呢?我们又不是来抢劫的,对吧?”
接着,女人环视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到了我的身上:“你家没有饮料吗?给我们泡点什么吧。”
老实说,我家除了白开水,什么都没有。
这三人看起来友好,但我能察觉到他们大概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那种人,和他们估计有得扯皮。
所以我让雨晰先去煮了壶白开水,而后给他们一人掺了一杯,并招呼他们坐下。
“二手市场淘的破烂沙发,坐垫换过的,但弹簧没修,将就坐吧。”
我拉过雨晰,让他们坐在沙发一侧,我端着凳子和雨晰坐在另一侧,双方就这么一边喝着水,一边干瞪眼,直到卫忧国打破了沉默,他举起三根手指,缓缓说道:
“安落雪先生,首先和你摊牌,我们就是专程为了你的妹妹安雨晰而来的,帮你们解围只是顺手。现在的你,有三个选择,不过在说之前,有一件事先讲明。”
“我们要带走安雨晰这是我们来此的目的,也是我们的底线,不带走安雨晰,那么我们也不会离开。”
“好啊!正好!”我一拍桌子,强压着心头仿佛鼓胀的气球一般临近爆炸的心态,“你们留下来给我打工,或者当保姆,都行!”
啪,黑晓影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别这样,先听我们说完。”
哼。我翘起二郎腿,换了个坐姿。
“我们给你三个选项,你自己斟酌,”卫忧国放下水杯,温热的水汽徐徐飘散,“第一个,你坚决不肯配合我们,我们为了抢走雨晰和你大打出手,最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好啊,那就比划比划呗,给你们说我也是练家……”
“丑话说在前面,在来之前,我们花了两个月时间调查过你的身世,包括你从哪里来、这几年怎么过的、认识哪些人,也清楚你有几斤几两。”叫蒙尘的短发女子直直打断了我,她的声音淡漠而有磁性,“在我们眼里你就是透明的,如果我们要对你下死手,你没有活路。”
咳咳。
卫忧国咳嗽了两声,示意蒙尘住嘴,他歉意地笑了笑,继续道:
“第二个选择,安先生。我们需要把你软禁起来,但我们也会给你很多很多的钱作为补偿。我们会给你一个漂亮的大房子,舒适的生活,甚至是女人,只要你把雨晰交给我们。”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不只是我们盯上雨晰。如果我们带走了雨晰、却不处理你的问题,万一你把我们的行踪、样貌和名字告诉别人,我们也很为难。所以软禁你,主要是防止你走漏风声,但我可以给你个保证,选择这个选项,你的后半生荣华富贵。”
钟表静静地行走着,滴答,滴答。
“第三个选项呢?”我抬首问道。
“第三个,就是你跟我们走,成为我们的一员。这个选择的好处是你可以继续和你妹妹待在一起,因为雨晰肯定是要和我们走的,所以你也和我们走,自然就能继续和雨晰在一起了。”
嗯?
他的第三个选择终于让我给了他个正眼,我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嘶哑:“你说真的?只要我加入你们,就能继续和雨晰在一起?不骗人?”
“如果我们想骗你,就不会坐在这儿和你谈条件,小白脸儿。”蒙尘拨弄着自己的指甲,插话道,“我个人建议你选第二个,因为我们既不想杀你,也不希望莫名多出个小白脸儿吊车尾。”
“你选第一个和第三个,我们都会很为难。”
卫忧国看了她一眼,报以赞同的话语:“没错,我也建议你不要轻易加入我们,我们的工作很危险,跟着我们,你可能会丧命。”
他们劝我选第二个。
如果此时有一面镜子,我所看到的自己必定相当平静,但那只是表象,平静之下,我的脑海中风暴翻腾。
第一个选项肯定不行,强行反抗他们无异于自杀,这几个人虽然来头不明,但从他们矫健的身手以及连红爷都敢随手杀死的底气来看,要我和他们硬碰硬,无异于让屎壳郎去单挑加拉帕格斯巨蜈蚣,那是羊入虎口、以卵击石。
那么,第二个,接受他们的软禁,享受一辈子荣华富贵?
老实说,我心动了,真的心动了。当卫忧国说出“钱”、“房子”、“女人”、“舒适的生活”这些词汇的时候,我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迄今为止,我就是贫民窟里最底层的走狗。从拥有记忆起,我就是铁手手下的一个扒手,是他的犯罪工具,是他豢养的家犬、走卒。就算后来脱离了他,我也始终是在社会最底层摸爬滚打,最落魄的时候我和雨晰一个垃圾箱、一个垃圾箱地搜罗,寻找还没彻底腐烂的剩饭剩菜维持新陈代谢。跟着九哥那段时间,盗窃、诈骗、抢劫、绑架、斗殴、催债什么活都干过,干这些也不谋什么大钱,不过为了一口饭、一杯水、一卷铺盖而已。
除了犯罪行当,捡垃圾、扫大街、当苦工、打零工、卖废品、看场子……只要是有工资拿的,我都干过。我这人没有知识,没有技术,也没有多聪明的头脑,想要混口饭吃,就只能像臭水沟里浑身泥巴的蟑螂一样围聚在垃圾、脓水、粪便、残羹冷炙周围,拼尽全力去吮 吸。
如果有哪一天,我能什么也不干,就坐拥一栋漂亮的大别墅,有个自己的花园,每天浇浇花、养养草,一张柔软的大床打好几个滚都翻不到边,抬手一挥就是香车美女、大鱼大肉,和那些上流社会的名流士绅谈笑风生,泡着牛奶浴,涂满着香喷喷的薰衣草精油,让最上等的顶级美女趴在我身上给我整个日式按摩全套……我一定会感动得潸然泪下。
当然,我知道眼前这三人和我非亲非故,他们没必要为我做到这一步。但他们在明明可以直接杀了我的情况下,没有强行抢走雨晰而是和我谈条件,说明他们应该是有诚意的。如果我真的提要求,他们兑现的概率其实很大。
那么,我要选择第二条,用雨晰换取幸福美满的下半生吗?
我不禁轻轻注视着身旁的雨晰,她也看向了我,灿烂的的星眸隐没着淡淡的……释然。
“哥,算了吧,我和他们走,你不用再为我吃苦了。”她轻轻地说着。
她希望我选第二个。
她希望我幸福。
哪怕要永远与我分离。
我忽然想起了五年前的那场大雨,我用我仅有的零钱给她买食物,我看着怀中的她心满意足地打着饱嗝,然后打着呼噜在我怀里安睡。
那时,我傻傻地笑了,仿佛刚刚享受了一桌大餐。
那个一无所有的我,那个十三岁的幼稚小孩的我,尚且能用我全部的零钱换她一夜安睡,而现在……现在这个饱经风霜的我,却要为了所谓的“荣华富贵”,永远地抛弃她吗?
我做不到。
“我……我做不到。”我感觉胸膛下有什么东西正滚滚燃烧,每一次呼吸都越发顿挫,“我必须和妹妹在一起,说什么都变不了。”
“这么说,你要选择第三条路,加入我们?”卫忧国抬起眉头,额前的抬头纹清晰可见。
“和妹妹在一起,这是我的底线,就像带她走是你们的底线一样。我不会退让。”
“哼,你知道跟着我们意味什么吗?你会死。”
蒙尘给了我一个很不屑的眼神,不过下一秒她的眼神就凝结了。
因为我的举动——我脱掉了上衣,向他们展示了我隐藏在外衣之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