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脱下衣服、露出赤 裸的上身时，所有人的视线都定格在了那一刻。
不用猜，我都知道他们在惊讶什么。
我身上的无数伤疤。
“这道伤，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伤口，我记得清清楚楚，这是我小时候接受盗窃训练，学得不卖力结果被我们老大用皮带抽出来的。”
我指了指我右胸上的一道深红色印记，接着我又指了指我左肩上的一道伤疤：
“这道疤，是我小时候被大我几岁的孩子欺负，他们用刀子划开的，我还记得当时刀伤深得可以看见骨头，我差点就因为感染和失血死掉。”
然后，我又指向了其余几道疤：
“这几道疤，是有一次偷窃被人发现，那人用钢管按着我打，逼我把钱还给他，最后我把钱撕碎扔进臭水沟里，还冲他做了个鬼脸，他就用电击器使劲电我的伤口，当时我真以为我要死了。”
“大腿上这道疤，是以前跟一个叫九哥的帮派头头出去上门讨债的时候，被欠债人破罐破摔用自制的土炸药炸伤的，我的情况还算好，还有几个被炸成残废的。”
“我背后这几道伤口是小时候得罪了老大，被老大绑在床上用皮带抽出来的，那时候老大特喜欢在揍人时让其他小朋友一起围观，那些人一边看戏，一边大笑，我到现在还记得他们的笑声。”
“这道疤痕，是附近有个小混混看上了雨晰，想侵犯她，我就抄起棍子把他往死了揍，然后他就叫了几个弟兄过来捅了我一刀，多亏当时有几个我以前混下来的朋友在场，是他们救了我一命。”
我瞥了眼门口的尸体：“李哥，曾哥，就是他们救的我。因为那件事，我对他们绝对信任。”
“哦对了，还有刚刚被红爷殴打留下的淤青，在这儿，这儿，还有这儿。”
我浑身上下零零总总起码十多道伤疤，若要算上没留疤的小伤，我受过的伤只会更多。
“现在，你们说说，我是怕死的人吗？”
我听到黑晓影转瞬即逝的吸气声，我看到蒙尘看我的眼神完全变了，还有卫忧国，他脸上的职业性笑容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肃穆。
“我捡到雨晰，是在十三岁的一个午后，天下着大雨，我在垃圾山里捡到的她。”
“没错，雨晰不是我的亲妹妹，她是我捡来的。”
我轻抿了口水，回忆渐渐漂流往昔。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我瞒着老大，瞒着几十个兄弟姐妹，每天必抽时间偷偷跑到垃圾山给雨晰送吃的。在那之前，我这辈子除了挨打就是挨打，看着雨晰吃东西，听到她叫我‘哥哥’，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幸福。”
“自那时起我才知道，原来幸福这种感觉真的存在，他妈的不是童话故事里瞎编的伪概念，它真的可以被人感受到。”
“后来我们那个老大打算带着我们搬家，那样的话雨晰的事肯定会暴露，所以我决定带雨晰走。我提前计划了一个月，观察垃圾山里那辆大铲车每天的工作规律，分析逃跑的时候怎么让老大追不上我，那时候我真是把这辈子的智商都用上了。”
“我成功了，我和雨晰到了朝歌，一开始我们无依无靠，被那些个乞丐叫花子像狗一样赶来赶去，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找不到，每天就翻垃圾吃，有时候干脆睡在垃圾堆里，等新鲜的剩饭送过来。直到后来九哥收留了我，虽然还是残羹冷灶、睡觉打地铺，最起码不用整天和苍蝇老鼠抢吃的，也不用拿月亮当电灯泡了。”
“我和雨晰真正安稳下来是九哥倒了以后，我凭着九哥那时候积累下的关系找到了些捡易拉罐啊、倒卖盗版啊、给人打零工啊之类的活计。喂，你们知道我这栋房子怎么来的吗？”
“这栋房子闹鬼，原房主莫名其妙吊死在了自家卧室，我才用远低于市场价的钱把这房子买到手，当晚我躺上卧室床的时候，原房主自杀用的绳子还挂在房梁上，我照样睡得安稳，因为我他妈生平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床！”
“哥……”
雨晰紧张地握紧我的手臂，我一怔，牵动面部肌肉，在雨晰面前露出了一个还算阳光的微笑，我尽力平复涌动的心情，降下语调。
“我这辈子，除了和我妹妹雨晰在一起的时光，我没有哪一天幸福快乐过。所以你们说要用荣华富贵打发我，我想说的是，如果我是个非得住上大宅子、手里捏着票子、坐豪华的车子、盯着漂亮的妹子才能活下去的那种人……我何必苟活到今天？”
“至于拿性命威胁我，”我穿回上衣，用眼神回敬他们，“我不怕死。只要能和妹妹在一起，任何风险我都能冒。”
我言毕，所有人一言不发，卫忧国，黑晓影，蒙尘，三人用古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仿佛方才重新认识了我这个人。
“对不起，我们没想到你经历过这么多……”
黑晓影颇具歉意地看着我，她动了动嘴唇，我直接打断了她流于形式的安慰之语，决绝道：“什么也别说了，带上我一起，我就让雨晰跟你们走。我绝不会让她单独和你们这些陌生人走的。”
说到最后，我的声音都沙哑了几分：“和雨晰在一起……是我平生仅有不多的幸福。”
“我们知道了。”卫忧国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他站起来，钟乳石般的笔挺身躯横立在我面前，他定定地说道，“你执意要和我们走，我们不会阻拦，只是希望你做好觉悟。”
语毕，他也不再多言，而是淡然地发号施令，让蒙尘随他一起到外面把车开上来，黑晓影则留在屋里监督我的行动。
“都说了要走，有什么要带的都带上吧。”黑晓影用她那柔软的削肩碰了碰我的臂膀，温温一笑，“太大的行李可带不走，就带点生活用品吧，像刮胡刀之类的。”
“知道知道，不用一副老妈子看小贤孙的表情看我。”
“呵呵，你还真冷淡呢，就这么提防我们吗？”
黑晓影抬手刮了刮我的鼻尖，我白了她一眼：“那麻烦你先把真名儿告诉我啊。黑晓影、黑晓影，百家姓里有‘黑’这个姓吗？”
“呵，莫见怪，黑晓影确实是我的名字哦。”酒红色的嘴角扬扬一弯，勾起一抹枇杷兑蜜糖般的浓浓甘甜，“之一。”
她补充道。
钥匙，刮胡刀，几件旧衣服，还有私人用的水杯，我和雨晰大包小包把各类简单轻便的日用品好生整理了一下，它们都是我俩半生的积蓄，虽然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不少还是垃圾堆里淘来的，但它们都蕴藏着我们满满的回忆。
老实说，如果黑晓影他们是想把我们骗过去打劫，那我真只能认了，但我没得选，只能信他们这回。
离开之前，我们顺便处理了尸体。钱塘一带的贫民窟属于三不管地带，人口众多，偏偏连一个警署都没有，完全是黑帮和犯罪的温床。我们把红爷他们几个的尸体拖到了附近的垃圾山，反正那种地方每天总要收几具尸体。漫山遍野的垃圾堆，就是处理尸体的最好门路。
跟随黑晓影，我们离开了这座居住了三年的小屋。推开门，长满暗红铁锈的栅栏门发出咔哧一声轻吟，我疲惫地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尚隐隐作痛的淤青，看向了迎面走来的卫忧国和蒙尘，以及他们身后的那个东西。
看到那玩意的一刹那，我对他们的疑虑……彻底烟消云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