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上了高速，这头憋屈已久的银灰色铁兽总算得以释放它狂野的精力，踩下油门，车子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到车窗外的护栏、人家和草木变得模糊不清，如同高速播放的幻灯片般捕捉不清。
一骑绝尘，鼓动的车轮卷起漫漫尘土，隆隆作响的车身像一枚流星在宽阔笔直的车道上不回头地奔腾，义无反顾地栽向无边无际的悠悠长路。
夜。
“离朝歌还有多远啊，这没个几小时到不了的吧？”我很不雅地挖了挖鼻孔，咧声问道。
“很远。我们现在所在的是离主城很远的郊区，哪怕是朝歌最边沿的卫星城也有百公里远，要到朝歌主城，起码走三百公里，算是跨省长途了。”卫忧国解释着，忽然转过身朝我扬了扬眉毛，“不过我车技你放心，最多两个小时就能到。”
“科尼塞克油门踩满的话，要不了两小时吧？”黑晓影接过话茬，“这一带车少，路途平坦，你大可放心开。”
“还是别，稳点好，毕竟车上这位……容不得闪失。”卫忧国瞟了眼副驾的雨晰，语气也低了几分。
看起来，雨晰对他们确实很重要啊。想到雨晰小时候展露过的本来面目，我迄今为止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不禁向他们询问雨晰究竟是什么存在。
“你问你妹妹的真身？呵呵，告诉你，她的来头可大了。”听到我这么问，黑晓影揉了揉我的一头乱发，“你的妹妹，是一只‘龙神’，比一般的龙来头还要大呢。”
“龙……神？”我惊了。
“没错，龙神。南北朝时的梁朝诗人任昉在他杜撰的《述异记》中记载，‘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又千年为应龙’，也即是说，龙是分品级的，最下等的是虺龙，往上即为蛟龙，再往上则是角龙，最上等的龙为应龙。”
“在神话中，虺也称虺蛇，一般认为是蝰蛇的古称，蛟龙是一种有四肢但无角的小龙，属于蛇与龙的过渡阶段，角龙则是蛟龙长出角后的形态，并且由四爪龙变为五爪龙，而应龙则是有翅膀的角龙，属于龙的最终形态，也最为稀有。”
“从没有四肢的蛇躯，到长出四肢四爪，再到长出龙角五爪，最后背生双翼，龙不断进化，器官也越来越多，而进化到最后阶段的应龙，便是‘龙神’。”
黑晓影说得神神叨叨的，引用的古籍和名词我是听都没听说过，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唬我，不过咋一听还是感觉挺厉害。
“龙神龙神，照你这说法，我妹妹真就是神仙？”
“那是自然！在古代，龙本来就是作为图腾供人崇拜的，就像基督徒拜三位一体的上帝一样，可以说古中国的宗教信仰就是对龙的崇拜，《说文解字》中说龙‘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古人认为龙可兴雷电、降甘露、起风火，是无所不能的神灵，拜龙为神是中国的传统。”
“这不对吧？中国的宗教不是道教佛教吗？而且我虽然没读过书，好歹我也知道孔夫子说的‘敬鬼神而远之’，我也没见有谁给龙立宗庙牌坊啥的，哪有拜龙为神啊？”我不禁矢口反驳。
啪嗒，黑晓影伸出青葱般的玉指在我额头上点了一下，笑骂道：“笨，中国五千年历史，就是崇拜龙神的历史啊！”
“因为中国的古代政权把神权与皇权做了结合，虽然龙神没有宗庙，但皇帝有。”这回接话话头的是正在开车的卫忧国，他一边嚼着巧克力提神，一边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着话，“自秦朝以来，秦始皇嬴政便以祖龙自居，后世的皇帝也无不自诩为龙，皇帝的身体为‘龙体’，皇帝的后代为‘龙嗣’，皇帝的命令为‘圣旨’，中国人对龙的崇拜被转嫁到了对皇帝的崇拜上，而不会崇拜皇帝以外的‘神灵’，这才给人一种古代中国没有宗教崇拜的错觉，其实古人每每对皇帝下跪，本质上就是在跪拜龙神。”
“在秦朝以前，君主不会自称为龙，民众也不会像拜神一样跪拜君主，但自从秦始皇将皇帝称号与龙神崇拜相结合后，一切就改变了。皇帝为了维护其统治，会尽可能让人们真的相信他们是真龙天子，像汉高祖刘邦斩白蛇、汉光武帝刘秀出生时满屋红光，这些故事编出来都是为了把皇帝神化、证明皇帝是龙神的化身，好利用古人的信仰维护皇帝权威。”
“所以说中国五千年历史就是龙崇拜的历史，因为皇帝就是龙神。”
皇帝就是龙神，皇帝崇拜就是龙神崇拜……
听他说的这些，我不免头痛欲裂，不因别的，纯粹是他说的那些我压根听不懂，大脑当场宕机了。
“厉害厉害，你们一个个的都是考据大师，小弟甘拜下风！”
我揉了揉肩膀，这时蒙尘也忽然凑了上来，撞了我一下，我立刻惊诧道：“这位英姿飒爽的老姐，敢问您又有何高见？”
我以为蒙尘也要口若悬河、高谈阔论了，结果她只是淡淡地瞟了我一眼。
“我拿点吃的。”
说着，她从前排拿了根巧克力帮，然后一个人靠着窗默默嚼着，凝然眺望远方。
看来不同于卫忧国、黑晓影的侃侃而谈，这个叫蒙尘的中性女子明显更为耿直醇厚、不善言辞，没那么多复杂的心思。
“卫哥哥，黑姐姐，”前排的雨晰忽然撬动起了一直紧闭的丹唇，她睁着炯炯有神的大眼，定定地看向卫忧国和黑晓影，“你们是说，我是皇帝吗？我可以继承皇位吗？”
“哈哈哈哈！！！没——错——，雨晰妹妹是皇帝，陛下万福金安！”
黑晓影笑得前仰后合，姿态煞是没品，卫忧国也轻轻抿起了嘴唇，像是在憋笑，就连一直高冷淡漠的蒙尘也不禁化开了笑容。
“你们在笑什么啊？”雨晰还一脸很正经的表情，她茫然地瞪大了眼睛，视线在三人身上来回游走，最后落到了我的身上，“哥哥，我说错了吗？”
这……其实严格来说也没错啦，如果真能证明雨晰是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龙神，一挥手就是巨浪滔天，一摆尾就是狂风大作，我觉得那样的话会有人把她当做神明崇拜的。
唉，雨晰的心理年龄毕竟只有五岁，只是她外观上是妙龄少女，外加她很机灵，平日里我也很少把她当小孩子看，然而她终究只是五岁的孩子……不免贻笑大方。
“没错没错，小雨是皇帝，在哥哥眼里，小雨就是至高无上的千古一帝。”
我打着哈哈道，也示意雨晰不要干扰卫忧国开车。黑晓影定定地望着雨晰，不知在沉思着什么，半晌她忽然开口道：
“雨晰，你已经有五爪和尖角了，对吧？”
“对呀？怎么了？”
雨晰摸了摸头顶的一双漆黑龙角，不明所以，而黑晓影这边则是两眼放光、熠熠生辉，她身体前倾，那表情像是在强压着心底莫名冒出来的激动之色，我听见她对雨晰劝诱道：
“给我们看看你的翅膀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