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
这是我的第一感觉，密集的城市建筑群简直如同鳞次栉比的多米诺骨牌，狭窄的街道仅容前后双车通行，四条车道的主干道压根找不到踪迹，就仿佛整座城市全部都是挤成一团的巷道。
光线，天色虽然是黑暗，但城市的亮度分毫不减。四面八方无所不在的光线从各个方向刺激着视网膜，有路灯的灯光，有霓虹灯的彩光，有广告牌不停变幻的光，有来来往往的汽车灯光，还有手机屏幕的光、探照灯的光、无人机的光、窗户里的光，灯火通明，暗夜的城市每个角落都被光线照耀着，仿佛每个地方都不眠不夜。
我们所在的这一片区域是城市的外围，还能看得到天空，雨滴依然乒乒乓乓地打在车顶上，而更远方的城市中心，还有大片区域被压迫天穹的庞大陆地掩盖着，那里的部分终年被上层的陆地笼罩，压根看不见天空，也接受不了日光。
“最底层的中心部分，不要去那里。”卫忧国指了指远处暗无天日的城市中心，远远眺望，那里的灯光比起周边区域黯淡不少，尤其是最中心那部分甚至彻底湮没在了黑暗中，“那边是全朝歌最脏乱差的地方，比你原先住的贫民窟恶劣十倍，因为那边终年没有阳光和雨水，排污系统也毁坏严重，是最藏污纳垢的地方。”
“行政上那边被叫做久全区，因为和‘九泉’谐音，久而久之大家干脆给那边起了个新名字，酆都。”
酆都，意为阴曹地府……不用想都知道那地方乱成了什么样子。
那大片被头顶的钢铁陆地遮蔽着的黑暗区域，永远见不到阳光，也不会下雨或者下雪，真好似地狱般的永夜。
永夜之都，这才是朝歌名为永夜的秘密。
不是因为一到夜里就灯火通明灯红酒绿，而是因为全城有将近一半的土地都掩没在永恒的黑夜之中，太阳光永远照射不到那里，只有靠24小时通明的灯光来杜绝被黑暗彻底吞噬。
“你们的据点不会在那儿吧？”
“怎么可能？我们的据点就要到了，就在附近这一片。”
卫忧国没有骗我，在城市边沿一带兜兜转转了半小时以后，他终于找了个宽敞的停车位，把车子停靠在了里面。下了车，我注意到街上有不少造型奇特的人。
“那些是……”
“是半机械人。”黑晓影就跟向导一样，看见我面露疑惑便第一时间开始讲解，“这个年代已经不存在功能上的残疾人了，因为三战期间人类在材料学和人体工程学取得的突破，人造神经被广泛运用，能够精确操控的义肢投入量产，只要花钱就可以用机械改造自己的身体，一些身体健全的人还会故意把肢体武器化，不过下层都市穷人居多，做得起肢体改造手术的人属于少数，上层的半机械人可就多得多了。”
这里看到的每一幕都冲击着我十八年来积攒的薄弱常识，很多我在贫民窟里听都没听说过的概念一时涌入了我的脑海，除了仿生人和半机械人，我还看到天上嗡嗡地飞着许多巡逻的无人机，街道上许多蜘蛛形的清洁机器人在建筑物之间爬来爬去，造型粗犷的工业机器人与挖掘机、起重机、抓钢机一起在施工用地紧密地劳作。
哗啦啦。
大雨。
世界被洗刷成了雨的颜色，仿佛城市被整个浸入了江河深处似的，磅礴的雨幕迷乱了霓虹灯的五颜六色，挑染成了宿醉般的迷乱光景，随处可见的大屏幕播放着五花八门的广告，倾诉着模糊的流光溢彩，潮湿的水汽涌入鼻腔，冲淡了空气中弥漫的酒精气味。
顺着房檐下的干燥地带一路小跑着，我跟着卫忧国他们穿过了两条街道，最后在一条美食街停驻了脚步。这条街的饭店主要以重口味的大排档、火锅、烧烤为主，便宜实惠，挫上一顿就能饱一整天，每个餐厅前都有店老板和小二在张罗生意，里面的座位满员了，饭店就在外面支起遮雨棚，然后一群人蹲坐在外面吃东西，很不雅，但很热闹。
“到了。”
我跟着他们走进一家毫不起眼的日式面馆，面馆上的氙气灯广告牌挂着“激高する”的字样，推开玻璃门，里面是一条狭长的走廊，走廊一侧的墙壁上挂着检验合格证书，另一侧则是收银台和一排就餐位，拥挤但很节省空间的设计。
“要点什么……是你们？！”
听到门推响的声音，店老板忙出来迎接，看清我们的面容后他的面孔微微凝滞了几分，旋即换了个表情。
“跟我来。”
他锁上了面馆大门，领着我们直接进入了楼下的储藏室，里面堆满了杂物。他推开了其中一个堆满纸箱的物品架，其后居然隐藏了一扇暗门。
暗门没有门把手，而且与墙壁完美融合在了一起，如果不是店老板突然伸手推开了它，就算没有物品架遮挡我也很难一眼发现这里藏着道门。
“辛苦你了。”黑晓影打了声招呼，店老板礼节性地颔首，重新看店去了。
进入暗门，里面是一条向下的幽深廊道，顺着阶梯走到尽头，里面是一个酒窖，到处堆满了酒桶和瓶子，不过很显然这些东西都只是作为烟幕弹用的，因为我在这里压根没闻到一丝酒气。
藏得真隐蔽啊，如果我是搜查人员，就算有意识地进行地毯式搜素，最多到查到这里就顶天了吧。
“哥，有火药的味道。”雨晰捅了捅我的手肘，小声地说。
卫忧国从酒架上取下了其中一瓶，然后按了一下藏在酒瓶后的开关，顿时，酒窖正前方的墙壁徐徐打开了。
墙后是一个五十平米左右的大厅，天花板上三盏垂下的白炽灯保证着充足的光线，大厅中央是一面宽大的会议桌，四周堆满了各色杂物，墙角的垃圾桶里早已堆满了剩菜和纸屑，脏兮兮的垃圾全都溢了出来，堆叠在地板上。靠墙一侧，一个马尾辫直垂到腰际的眼镜妹正坐在电脑前目不转睛，右手在鼠标和键盘之间来回切换，左手则始终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比起这个，真正让我在意的是眼镜妹头顶的尖角。
和雨晰的两根黑色弯角不同，她的角长在头顶靠近前额的部位，仿佛一根钉子从脑子里穿出来，角呈白色，倒是与她无血色的皮肤颇为照应。并且除了角和苍白的皮肤，她的头发也是黑白相间的驳杂之色，上身穿着粉色的露肩吊带T恤，双腿则包裹在黑色的牛仔裤与帆布鞋之间。
而在大厅的正前方，也就是会议桌的正对面，坐着一个道恩·强森一般的高壮男人，他的身材呈标准的倒三角形，两臂粗壮而肌肉分明，一双凌厉的眼睛如箭一般刺透了我的双目，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意外的是，他的双腿是纯机械的，这使得他根本没有穿鞋，只穿了条下到膝盖的短裤，很明显他也算是个半机械人……如果两腿之上也有部分植入了机械的话。
男人长得很硬汉，身材很硬汉，眼神很硬汉，只是他的穿着一点也不硬汉——一件皱巴巴还带有污渍的白背心。
“她是白芷，我们的联络员，为我们提供技术支持。”卫忧国看了眼独角眼镜妹，后者压根没转过头理我们一下，而后他看向坐在会议桌前的白背心肌肉男，“这位是我们暂时的领队，玳瑁，你叫他长官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