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的香气溢满客厅。
既是半开放厨房的特色,也是它不好的地方。
打消掉“她做菜如何”的神秘感,消融掉预留的想象空间。
无心观看电视节目的我,不时将视线移向她的身影。
印象出现偏差,我现在看到的丛雪是个“称职的妻子”。
不论是切菜、翻炒、调味,哪个过程看上去都无比流畅,不像是初学者能达到的等级。
这样的熟练度,缺少不了“长久以往的练习”。
巨大的落差让我开始怀疑自己看人的眼光,因为不管是从哪个角度看,丛雪都像个忠于自己的人。
遵循自我设定的标准行动,肆意而妄为,不想承认的东西再别扭也不会认同。
很难想象,丛雪会学习烹饪一类为他人的技艺。
或许我看到的她是张面具,但面具也是人的一部分,显然,丛雪的表现并非一场临时的演出,矛盾的面具是她一早就戴着的。
矛盾的程度超出了我的认知吗?
见烹饪的环节进入尾声,我不动声色地来到厨房。
接过盘子、接过碗筷,不过碗筷只有一双。
“你的份我也盛上吧。”
吃白食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帮着准备是应当的。
“不用,我又不吃。”
又是一句仿若被云雾遮住的话,我有些不明所以。
“为什么?”
“问题太多会被人讨厌的。”
“因为,做了这么多不是吗?而且,哪有只有客人一个人吃的?”
“没关系,反正你吃剩下的也有没用的大人来打扫。”
答非所问。
或许是看出我眼中的疑问还在不断扩大,她半晌才叹了口气。
“我没说不吃啊,只不过我的食物在那边。”
丛雪手指指向的方位,是一早被丢在餐桌上的药品袋。
“什么意思?”
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可逻辑与常识扔不服输,扭曲着我的推断。我无计可施,只能笨拙地开口询问。
“字面上的意思,我只能吃药品来防止身体饿死。”
“厌食症?”
“大概,没办法吃普通的食物这点是一样的。”
厌食症的名词,我并不陌生。
初中的时候班上有为了减肥而搞垮身体的女孩,听说最后就是得了厌食症,只能靠药物来补充营养,再见的时候,整个人暴瘦,与以前相比判若两人。
可丛雪的瘦没那么病态,肌肤也很紧致,不像是得了厌食症的人。
“愣着干什么,自己端。”
丛雪坐到餐桌的一面,开始拆起瓶瓶罐罐的包装。
当我准备好摆盘,丛雪也接了两杯水放在跟前。
五颜六色的胶囊、药丸像极了小时候街边小店贩卖的糖球,但是那股犹如医院病房中挥之不去的浓郁药味,表明着它们绝不像看上去一样美味。
米饭还在冒着热气,丛雪已经吞下了药丸、往嘴里灌水,美丽的脸颊上浮现出痛苦之意。
“看什么看!觉得我很可怜吗?”
“没有,我只是有些担心你的身体。”
慢慢掌握了对话的节奏,丛雪有点儿好懂过头了。
吃软不吃硬,这么说大致没错。
“用不着你担心,只要按时吃药,我就是非常健康的。不像你,摄取的营养多一点儿就会发胖,少一点儿就会生病。”
“那,我可以尝尝吗?”
“你确定?这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哦。”
“就是尝尝看而已,我想知道小雪吃的东西是怎样的。”
“哼,给你,随你便吧。”
她眼睛偏转,挑挑拣拣拿出几瓶颜色艳丽的营养剂。
光是被叫名字就会害羞啊,可爱过头了。
我盯着小瓶子里的药丸瞧。
白的、粉的、黑的。
维他命,钙片,铁剂。
瓶子的封皮上还写着“浓醇巧克力味,倍感丝滑”一类的标语。
是在顾及我的口味吗,相比于药品,这些看上去和那些经常有人推销的保健品并没什么不同。
我没有取水,捡起一粒就往嘴里送。嚼了嚼,果然还是一股药味。
“怎么样?”
“难吃。”
我发表了最直观的感想。
“所以我说过了啊。比起这个,快尝尝我的手艺吧,顺便给出点儿意见。”
这么在意啊。遗憾的是,我的意见似乎只能作为参考,并不是决定性的,也就是说,她做菜的根本目的并非为了照顾我的口味。
幸运的是,满足感不减反增。她拿起筷子往我的碗里夹菜,虽然我知道她关注的是菜品的评价,不过这副样子在外人看来想必已经是一家人的程度了吧。
手掌端起盛有米饭盖菜的碗,暖烘烘的。夹起一块米送入嘴里,总觉得格外好吃。软硬适中,粒粒分明,有种在外面高级饭店吃饭的感觉。
然后把流着汤汁的土豆塞入嘴里,这次的味道和预想中差距有点儿大。
怎么说呢,光看色泽打败一般的小餐厅都没有问题,气味也非常香醇,唯独在调味方面出了差错。
类似女巫把奇奇怪怪的东西一起丢入坩埚般,调味料的比例在某种化学反应下,合成了某种意义上来说很了不得的味道。
看着丛雪很是期待的眼神,脑袋里那些用来形容奇奇怪怪的词语像是受惊的小动物似的跑得无影无踪。
“怎么样?”
“盐、胡椒、糖好像有点儿多,调整一下,应该很美味。”
我给出了相当中肯的评价。
因为说难吃的话,丛雪一定会生气得把我赶出去。而说好吃的话,我实在是对自己的演技没什么自信,况且我对水渴望是如此一目了然,连自己都瞒不过。
关键是,面对认真起来的丛雪,我不忍撒谎骗她。
“还是用量掌握得不够好吗……”
她自言自语,看样子还有点儿小失落。在安慰别人的言语艺术上,我还是非常稚嫩,总之,那算是最差的方法了。
连忙往嘴里送了几口饭菜,我细嚼慢咽,习惯了之后感受也没那么糟了,至少口感上挑不出什么毛病。
“没关系,吃起来还是很美味的。”
“那算什么,你在安慰我吗?难吃的话,就不要吃了。”
“又在闹别扭了,你肯做饭给我吃,我就很感激了。好与坏没那么重要,我有好好感到你的心意哦。”
如果肯天天给我做饭就更好了。
每天细细品味再给出意见,小雪就会成为我的专用厨娘——只顾我的口味的贤惠妻子。
光是想想就要流口水了。
“别自恋了,又不是专门做给你吃的。”
来了来了,标准的傲娇发言。
她撇着嘴,要是面颊带些羞涩就更好了,可现实就是不够美好——她的确是为了另外的某个人。
“那是给谁的?”
将浓郁的好奇打在脸上,不出我所料,小雪果然得意洋洋地为我解释。
“傻瓜吗?你不也是个女的,烹饪这种事肯定是为将来要结婚的人做的吧。”
结婚的人吗?虽然我不太认同身为女性就一定要会家务、完全为家庭服务这点,但是不得不承认家务做得好的女生更受欢迎。
而且,更多的时候只是为了看到喜欢之人的笑脸而做的吧。就像情人节没有规定一定要送巧克力,但是收到的时候还是会很开心,尤其送的人是自己的恋人的时候。
想成为小雪“结婚的人”,只要这个位置还空缺着一天,我肯定都不会放弃。
虽然我们相识只有半天,但我已经能够斩获定论。
对我来说,小雪是初恋的对象,恰好,我自认为是无法挣脱回忆的那种人。
换句话说,“爱她”是道我不愿意脱离的枷锁,即使我的手难以触碰到她。
“那岂不是娶到你就赚到了?”
因为逊到不知道怎么延续话题,我开起了玩笑。下一刻,“后悔”的心绪就以一种无法描述的迅疾奔涌而至。
“已经有人预定了,你就别想了。”
一半喜悦,一半打趣。
那是令人难以捉摸的、类似于恋爱中的女子一般的表情,我突然想起了小雪自我介绍时的那段话,也许“喜欢的人”并非是骗人。
心情像是由山顶跌入谷底,犹如树被扒皮、蝴蝶断翅,走投无路一般。
糟糕的是,现在它不能被宣泄。
“相信很快,小雪的料理就会色香味俱全的。”
勉强自己露出笑容,心里则满是逃避之意。
同时,却又抱有某种幻想。
毕竟小雪是那种十分难以捉摸的神秘女孩,也有可能是我又一次上当受骗了。
“那个……小、小羽是吧,借你吉言咯。”
不擅长道谢啊。
不过,小雪开始叫我的名字了。
多少,有一点点变亲近吧。
一点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