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
精神病室里,目测三十岁以上、黑眼圈浓重的纤细女性,从穿着白大褂这点来看,是医生没错了。
她说让我坐,可是我不知道坐哪里。她的左手侧有张床,我坐到上面,刚好是阳光照进来的地方,眼球有股被火焰烤炽的错觉。
像是要接受日常询问似的,我正襟危坐,可我没有神经病——我不知道眼前的医生能不能看出来。
比起这些,我更想知道我被带到这里的原因。
“我没有病,对吧?”
“不知道,光是观察表象的话,确实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医生拿着笔在纸上勾勾画画,脸都没有看向我,桌面上不知道是热可可还是咖啡的饮料冒着热气,看她疲惫的模样,应该是咖啡。
我嗅了嗅,空气中仍然飘荡着淡淡消毒水的气味,这里是医院没错。
也就是说,小雪的表现也是真的。
“那……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
虽然想要回去照顾小雪,但是不管怎么看,我在只会对小雪的病情起反效果。
刚刚的是暴力对吧?
对小雪使用了暴力,不管起因是什么,可结果就是这样。
突然又变得想哭了。
“你觉得呢?”
搞什么,你不是医生吗?我觉得?我觉得真是糟透了……一切都。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医生无所谓地点点头,然后我站起身,接着就被医生一把抓住了领口。
与身材不符的强大气力,直接把我提离了地面。
“你是丛雪的什么人?”
你又是小雪的什么人!
一个又一个的冒出来,我只是想要待在小雪的身边而已,为什么你们都不会看气氛呢?
以为自己比我更看重小雪吗?是什么给你的自信?去死吧,通通去死吧!
小雪只要有我就够了,我绝对再也不会伤害小雪了。
“嘿,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打人的医生哦!”
笑嘻嘻的,我借着她提着我的高度,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也许是受到了小雪的影响,我在争夺言语胜利层面的技巧有所上升。尽管我的表现就像是个混蛋,不过气场上我已经压制住了对方。
“可以揍你吗?”
“现在开始征求患者的意见了?”
脸被扇了。
远比小雪要重的力道。
痛,非常痛。
就像是让我意识到小雪有多么温柔一样的痛楚,唇边有湿润的感觉,应该是鼻子出血了。
既然敢打我的话,那么也做好被打回去的准备了吧。
痛苦、悲伤、愤怒,它们犹如三根血管,不断将血液输送到我的头顶——我几乎要爆炸了。
然而没等我发力,被拽着领口的身体便向她拉近,她又一拳打在了我的脸上。
“很痛啊。”
接着是连续击,或许是身体适应了吧,反倒不觉得痛了。
被揍反倒冷静了下来,难道我有受虐狂的资质吗?
我自嘲地笑了出来,这点儿痛比起被小雪讨厌根本算不了什么。
“你还在笑,说明我下手还不够重。”
“杀人犯也是这么说的,你还没死,说明我下手还不够重。”
这一次是膝撞,她瘦的像是只有骨头的膝盖顶在我腹部,我跪在地上抽搐着,嘴里不断吐着胃液。
“我们可以好好谈话了吗?”
喂,先动手的人是你吧。
控制着脸颊不出现痛苦的表情,如果因为这点事就败下阵来,未免太掉价了。
“别拿着小雪的名义和我说话,你又懂什么……你算个屁啊?”
喉咙里像是有什么烂掉一样痛,我歇斯底里地喊出这句话。
以为会招来更多的拳打脚底,我护住身体脆弱的部分,至少为了不露出更多的丑态而做好准备。
“合格了。”
她的反应偏离了我的预想,如同面试的主考官似的,向我宣布了结果。
你以为自己是谁啊?
我攥起拳头就朝她的脸打过去,却没有传来击中的实感。
也难怪,这大概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打架,失败是理所当然的。
我就像是游戏作品里的杂兵,挥拳脚踢,却通通被避开。
没办法了,我只能朝她扑过去,试图把对抗演变成扭打,然而她一个闪身侧踢,我狠狠地趴到方形的桌子上,额头撞上几本厚厚的像是书籍一样的病例本,放在最上面的那本已经泛起了黑黄色,说明有了不少的年头。
令我脸色剧变的是,病例本的姓名一栏写的是“丛雪”。
没来得急看,我攥紧的拳头就不听使唤地锤在木质的桌子上。
我拼命锤着,直到手完全麻木,直到皮肤渗出血,直到完全丧失了感觉为止。
这该死的命运为什么就锤不烂呢?
“为什么?”
“为什么啊……告诉我,为什么!”
变形的桌子,变形的手。
没有人会告诉我,这是理所当然的。
窄门后面,天堂还是地狱都需要靠自己去寻找。
虽然我知道,但是啊,接受不接受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恶魔在我的耳边低语,它告诉我,只要翻开眼前的病历本,我就能完完全全知晓小雪的一切。
成为最了解小雪的人,再寻着小雪的弱点,便能够牢牢将小雪掌控在手中。
它说,这是爱。
它说,谎言与陷阱是对爱的呵护与保卫。
我不否认。
可是……
靠这些换回来的爱,真的是爱吗?
小雪的脸、小雪的笑容回荡在我的脑海,渐渐令我怀疑起自己。
我对小雪的爱……
双手的关节逐渐泛白,胸口深处纷乱骚动,像是电锯匆匆划过,痛苦与不安如同细菌占据了那里,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扎根到更深处。
我转过头,仰望着直立的医生。
在虚弱之余,我绷足了全身的气力,勉强挤出了笑容,问道:
“可以把我打醒吗?”
“你认为这是场噩梦?”
她反问我,那高高在上的语气,说实话,真是烂透了。
“噩梦是没办法醒来的。”我知道,“但浑浑噩噩可以。”
现在我最想知道的答案,虽然就摆在那里、写在病例本里,但是那里面更多的是我不想知道的东西。
另一个可以告诉我的,就在面前。
“可有时候,被打并不是个好的选择。”
她到饮水机接了杯热水,又泡了黑色的粉末,最后递到我的手上。
“谢谢。”
是热可可。
“你的手可能骨裂了,建议一会儿去拍个片子。”接着她递给我一张纸巾,“还有,把眼泪擦擦,实在是太难看了。”
我哭了吗?
纸巾顺着眼眶往下,再拿下来的时候,已经沾满了血水。
不过是这么点伤而已,我的情况压根就无所谓。
“那么,小雪呢?”
没用的冷静令我松开了手,力道一散去,软弱和虚弱即刻便卷土重来。
“现在大概已经睡下了吧。”
尽管同样是我想要知道的事情,但是最为迫切的并不是这一个。
“还有呢?”
“不知道你听说过几种精神疾病?”
又是这样,反问、反问,这种节奏像是在拷问着我——心里满是打烂医生那张脸的想法。
“抑郁症,精神分裂,人格障碍。”
哪怕知道她在卖关子,我还是不得不好好回答。
“不少呢。”
“资讯、还是文章上,总会出现类似的描述。”
糟透了,我真希望那些信息永远都是纸上谈兵。
“那,你知道丛雪一共得了几种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