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什么?”
“六种。”
就像是买菜的路上别人问“买了几种”一样,她平静的给出答案。
“抑郁症,躁狂症,偏执型人格障碍,感知障碍,记忆障碍,思维障碍。”
你在说什么啊?
小雪她除了有点儿任性、性格差了点、不能吃普通食物,根本就是正常人啊。
她可是入学年级第二,未来肯定会进入好大学的天之骄子啊!
那算什么?你在报精神病院里疯子的病症种类吗?
一个又一个专业名词,是能套在普通人身上的吗,别引人发笑了啊!
“你是在骗我吧,别开这种玩笑好不好?这一点都不好笑,不好笑……”
你那是什么眼神?
抓着头发、撕挠着头皮,我也知道啊,你骗我根本没有什么意义,可是,我还是希望,你在骗我。
别用那看街头流浪汉一样的视线对着我,你不是医生吗?
完全脱离了医生观察病人的目光,而是一种对悲惨者的垂怜。
“真实有时候比玩笑还要残酷,如果你没有抛开情感的能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变得无法继续下去。”
鸡汤导师的常用句型。
这样的没用字眼我已经看腻了,要是我能抛下小雪,还会有人像个可怜虫一样在你面前卑微的求饶吗?
喉咙烂掉了,身体烂掉了,连思考的残骸都烂掉了。
“你以为这种话有用吗?没用!”
没有意义,除了敲碎我的脊椎没有任何意义。
“告诉我吧。”
像是面临审判般,我不得已拿出了觉悟。
“抑郁症体现在对事物兴趣、热情的消退,躁狂症快八年没发作过了、不过有明显的情绪高涨、易怒的表现”
她继续说。
“偏执型人格障碍,你应该不陌生了。固执、敏感、心胸狭隘、过度自信、好斗,相信你比我更加了解她。”
“这些其实都还好,说实话,我也没想到这么多病症放到一起能起到中和的效果。至今为止,丛雪未表现出厌世倾向,犯病的时候虽然会产生幻觉,但本人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攻击意向,换句话说,我们判断她几乎没有危害性。”
没有危害性……
这句话给予了我莫大的安慰,宛如漆黑绝望里的一束光,温暖了我。
“不过,接下来的才是问题所在。”
然后,黑暗再度笼罩。
“感知障碍,促成了她的厌食症。对她来说,所有的食物都是异物,也许是药品不在食物的概念内,她才不至于饿死。”
“记忆障碍。她的记忆有很大一部分是错乱的,某种程度上,在她本人的期待中,记忆可能会进行删减、篡改、拼接。”
想到刚才小雪的反应,一种恐怖的念头占据了我的大脑。
“那,刚刚小雪将我的存在抹消了?”
“应该不是。虽然你不一定意识到了,但是现在的你在丛雪的心里已经成为了一个重要的存在。”她叹了口气,“很大可能是思维障碍的结果,她无法接受刚才的那个人是你,便将眼前的人和你拆分开了,感知障碍和记忆障碍起到辅助效果,她忘记了你看望她的事实,并把你扭曲为了别的什么人。”
我对小雪重要?
“不用怀疑,对丛雪来说,你是除了「小蒾」外,最重要的人了。”
接着,她话语一顿,目光愈发严肃。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虽然想问“小蒾”是谁,但是医生突然散发出的压力镇住了我。
她没有等我回复,继续说道:
“极为罕见的病例,研究是必不可少的。我们派过很多不同的人,有同龄的也有不同龄的,有热情的也有性格冷淡的,他们都没办法和丛雪成为朋友。最好的状况是竞争对手和态度一般的陌生人。”
她的这番话,并没法让我理解她的意思。
“你听说过病娇吗?”
一种二次元文化催生出的角色特性,我自然清楚,可这个词从医生的口中说出来就极为违和。把这个词拆分成“病”和“娇”,或许还可以和小雪联系起来——我无法想象小雪病态爱着某个人的场景。
又或许,是不希望。
未等我点头,她又继续抛出了新的炸弹。
“丛雪喜欢的人是‘小蒾’。”
“小蒾……是谁?”
藏在回忆里的人,我想起了方璇告诉我的话。可比起小蒾的定位来说,我更在意的是,她对我的威胁程度。
排除她,一时间这样糟糕的念头支配了我。
病态的爱,我对小雪大概也是如此。
仅仅是看到小雪,我便会不由自主的开心起来。
“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小蒾’是谁,但是有派出人去扮演过。”
“扮演?”
“嗯,只要自然地喊出关键词‘阿雪’,丛雪就会把那个人短暂地当成小蒾。在这个期间内,丛雪的性格会发生巨大的变化,类似于别扭任性到善解人意的转变,当然只是对‘小蒾’一人。”
这样的话,就说得通了。
烹饪还有其他。
小雪在等待着,等待那个叫做“小蒾”的人回归。
甚至不惜扭曲原本的个性。
或许连“完美”的执念都来自于此,愈发想下去,我对“小蒾”存在的本身就愈发讨厌。
抑或说,我害怕“小蒾”。
人讨厌自己害怕的东西是理所当然的,太过普通的我,连压下这份心思都办不到。
“你的脸很恐怖哦,有些事情想想就好,千万不要表现出来。”
医生推开了窗户,外面浮荡着超乎预期的热气。虽然应该是室内空调开得太冷带来的反差,但是不可避免对我的思维进行了干扰。
“‘小蒾’存不存在还不好说。”她点了一支烟,“又或者已经死了。”
白色的烟雾被热气吸走,医生再次语出惊人,相比之下,她在办公室里抽烟的小事根本不值一提。
“你是说‘小蒾’的存在,是小雪臆想出来的?”
话语里充满了一种无形的期待,不知是希望对手消失,还是希望离小雪最近的是自己。
“我可没这么说,只不过,一般能在精神病患者留下如此深刻印象的,一种是打小时候起便一直认为存在的,另一种就是使她精神受到刺激的源头。”
“如果是后者,这种刺激的幅度有多大你应该可以想象,对于现代社会来说,有什么能比得过‘死亡’呢?”
因为是医生,所以才会这么想的吧。
并非是否定医生的话,的确,喜欢的人死亡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绝对是难以接受的噩耗,但是死亡也是分种类的,如果是病死或者死于意外,人固然会受到精神刺激,但不至于抵达崩溃的程度。
令人崩溃的是,对方的死因与自己有关,又或者非意外且死亡惨烈。
当然还有一种会令人崩溃的因素,那就是“背叛”。
医生的话里,还有一个我亲身体验过的漏洞。
“之前,我意外叫了小雪‘阿雪’,但是并没有出现她将我误认的情况。”
“可能是效果已经减弱了吧,毕竟已经过去了九年。”
九年?
“你是说小雪九年前就已经得了那些病?”
“对。听别的科室说,那个时候她身上还有极为严重的伤势,光是救回来就是个不小的奇迹了。”
线索仿佛拼图的碎片一个个冒出来,最后拼聚在了一起。
十年前,绑架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