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怎么跟着上来了?”
空荡的电梯里,满是雨天特有的灰尘气味。
按下七楼的触键,我才发现身后还跟了个小尾巴。
默不作声,样子也是习以为常。
“啊,那个……小雪你不是淋雨了么,万一感到不舒服就不好了,总得有个人照应一下。”
扭捏地站在电梯的另一个角落,她鼻尖红红的,说话间气息一促一缓,似乎有把鼻涕往回吸的声音。
是谁照顾谁还不好说呢。
新添锈迹的电梯门迟钝得不行,按了好几下触键,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拖拖拉拉地开启。
我走在前面,步调很慢,却没有人越过我的身侧。
防盗门嘎吱的躁响,她先一步抢过把手。
是要我提前体验残疾人生活的吗?手撑了下黏在体表的衣服,我换上拖鞋,蒋筱羽也学着我的样子,然后大剌剌地仰靠在椅子上,平时白皙的颈部像是煮熟了般红润。
她的头发缠成了一坨,我辛苦编制的发型凌乱起来。
我捏着往外渗透明粘液,在餐桌上搜寻纸巾,然后把其中几张贴到了蒋筱羽的脸上。
“滚去洗澡,凳子都要湿掉了。”
被雨水透成包袱样沉重的外套压在餐桌,单薄的迷彩衬衫有春色泄露。某个浑然不觉的傻瓜,回以的眼神,仍旧带着浅浅的笑意。
“小雪先去吧,感冒还没好,要是发烧就不好了。”
说着的同时,她脱掉了衬衫。
浅白色的文胸像是在消毒液里泡过,色泽完全消失掉了,连沟谷的深浅都看得一清二楚,本人却似乎没察觉到,还在解裤子的松紧带。
这个规模的话,比我也强不到哪里去嘛。
她很快注意到了我的注视,本来就是正大光明的看嘛,视线拼接到一起,她才像是捡起了羞耻心般,慌忙遮住了前胸。
“就那么一点点,有什么好遮挡的?”
初中住校的时候,澡堂都是公用的,赤着相见是很普通的事情,以至于我下意识忽略了一点。
对啊,这家伙是个大小姐啊。
肯定是含着金汤匙,在只有一个人的超大浴缸里泡澡的家伙吧。被我这样的美少女看光都会害羞,换作是别人还不是得要死要活的。
“啊、哦……”
她架起的手臂缓缓沉降,刚刚的风景又重现出来,我顺着那纤长的颈部向上看,那张素雅的脸已经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完全没长进嘛。
“你啊,意外的挺小家子气的嘛。”
笑意连连上涌,我捂住嘴,发出噗噗的笑声。
“……因为是小雪啊。”
“什么?”
“露着身子就是很害羞啦,这不是很普通的事情吗?”
常识的不对等。
在我的印象里,几乎没有女生会很在意这种事,甚至关系好的蠢货们还会互相胡闹,甚至说一些非常糟糕的话题。
只不过这种事对蒋筱羽来说,完全就是另一个世界才会发生的事情吧。
没有争个是否的意思,我开始解腰间的束带,穿起来本就很麻烦的洋装,湿了后,脱起来更叫人心烦。
虽然它既花哨又好看,但是并非是我自己的选择。被人逼迫进行穿搭,哪怕打扮得比电影女主角还耀眼,也不会有一丁点儿高兴能挤进糟糕的心情里。
想来也不会穿第二次了,既然那只蝎子那么有钱,就让她破费去吧。在思考要不要拿剪刀把衣服剪成布花的时候,发现某个羞涩大小姐在偷偷看我。
“真是个变态,看到本美少女的身体就兴奋起来了吗?”
手掌挡在眼前,却露着那么大的指缝,不是掩耳盗铃吗?
再说啦,我也没说不准你看吧。
尽管有柳倩心的话摆在前头,但是我还是没有什么确切的实感。镜子里的家伙一如既往的丑陋,根本搞不懂这具身体有哪里好了,绝对是因为蒋筱羽这家伙和柳倩心一样是个超级变态吧——反正是个只敢口花花的傻瓜。
“这样……这样不好,就算是我,小雪还是要在意些的。”
拜托哈,和是不是你有什么关系呐。
“别自作多情了,我又不像你那么矫情,把你换成头猪我都不会有丝毫在意的。”
把脱掉的洋装甩到蒋筱羽的脸上,我随口说道。
反正笨猪什么都无法理解,换作肉脚男还是让他永远闭上眼睛为好。
以这个等式来换算的话,蒋筱羽再怎么招人厌也要比“男人脑”蠢货和肉脚男要好得多。
来到浴室,我卸下最后的防备,取来毛巾擦拭黏在肌肤的雨水,糟糕的滑腻感像是有虫子趴在体表一样,一想到蒋筱羽淋得更透,我便扯开一条新的,折返了回去。
“喏,给你毛巾,省得你感冒了反过来怪我。”
提拎着毛巾,找到白色内衣套装的蒋筱羽,我平举手臂。
“啊……诶!”
凳子上的蒋筱羽霎时表演了一个脑袋急转弯,似乎是刹车不太好使的样子,脑瓜直接跟墙体来了一个机械碰撞。
响声几乎达到榔头敲转头的水准了。
“好痛!啊……疼死了!”
蒋筱羽揉着碰撞的部位,那差点就要扭成曲面的眉眼,怎么看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你还真是会给我找麻烦。”
将毛巾搭在她奶白的肩头,我捣腾起药品储存柜,找到还剩了小半瓶的南雾白药。
“喂,别乱动了。是哪里啊?”
我拽住她的一缕头发,那个像是陀螺一样转个不停的脑瓜才终于停下来。我用手指轻轻按压,听到呲牙的反应声,就知道找对位置了。
总之就是一通乱喷。
“有没有感觉好点?”
“还是很痛。不过比起那个……小雪,你先把衣服穿上。”
什么啊,原来是在意这个吗?
稍许挪动脚步,蒋筱羽就跟着转起来。这不禁让我生出了恶作剧的心思,我猛然一转,来到蒋筱羽的面前,并扭正她的头。
“我不美吗?”
“美,当然美。”
“那你为什么闭眼啊?”
用力到眼角褶皱,蒋筱羽的害羞程度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连锁骨都浮起了淡粉色,放在动画里,她脑袋上的蒸汽都可以烧火做饭了吧。
“那个、那个……”
“哈哈,蠢死了啊。”
这样浑身是笑料的家伙为什么没有谐星星探来挖掘啊?
“行了,不逗你了。”我松开手,“不过,如果你想和我一起洗也是可以的,浴室挺大的。”
“一、一起洗!”
“有那么值得惊讶吗?难道,你没和家人一起洗过澡吗?”
讶异到呆痴的地步,让人完全搞不懂她到底怎么长这么大的。不会真的有人像是电视上那样,在洒满花瓣的超级浴池里洗浴吧。
我狐疑地盯着蒋筱羽瞧,花钱大手大脚的她,也许真就是来自那种远超我认知领域的家庭。
“上小学前,保姆帮我洗过……”
她支支吾吾、语焉不详,唯一能明白的事情,是她从小学开始就一直独立完成生活中的各种琐事——家务和烹饪除外。
“难道你小时候没有玩伴吗?”
“没有……放学后,我一般会去上各式各样的课外班。”她说,“虽然很多东西都没有坚持下来,不过多少还是学会了一些东西,比如说钢琴、游泳、外语口语、素描、计算机基础之类的。”
看着她一根又一根曲向手心内部的手指,我才意识到眼前的傻瓜在普通人中间有多么的优秀,只不过,还有与优秀程度相当的可怜。
连能够一起玩耍的同类的都没有,朋友什么的更是光滑的零蛋,她朝我贴过来的理由大抵如是吧。
就像幼年的我,目光始终不曾离开那个人一样。
完美什么的,一旦走出了自己狭小的意识范围,就会立刻变得破破烂烂起来。所以蠢货们总在相信自己、欺骗自己,蒋筱羽是,我也不例外。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哦,赶紧认清吧,认清后就逃走吧,越远越好。
“这样啊。”
还是一样,她不过是把所需求的位置擅自与我对应在了一起,只要有人向她伸出手,哪怕不是我,而是另外的某个人,她的生活也不会发生任何改变吧。
为什么是我呢?真是最差劲的选择了。
求求你,清醒一点。
无意识卸去了手中全部的力道,蒋筱羽突然睁开眼,她圆睁的瞳孔中透露着疑惑与不安。
“怎么突然就不害羞了?”
捡起搭在她肩头的毛巾,我细细按捺,不断由额头滑下的雨珠像极了泪水。稍微想象了下流泪的感受,眼睛却只有干涩的感觉,大概是在那个时候,我永远失去了制造泪水的能力。
她朝我的面颊递出手掌,柔软的手心贴在侧颊上,大拇指像是要拭去什么一样,由我的鼻梁附近一直划到嘴角。
“我哪里做错了吗?”
身体离开了座位,她停滞在半空,歪侧的头发盖住了她身前的半边,细嫩的脸褶皱起来,像个哭泣的孩子似的。
“为什么这么问。”
炯炯有神的眼睛像是被掺入了冷寂的冰川蓝,寒冷一下子刺痛了我。
“因为,小雪还是第一次露出悲伤的表情。”
她的神色认真,让我没办法自然反问“悲伤的表情”是怎样的。
或者说,我搞不明白,悲伤在我身上的表现形式。再说,我自己都不清楚的事,你这样简单的表达出来,是不是太过草率了?
这算什么?你想说你比我还要了解我吗?
不懂,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闭嘴!
“我啊,总是在想,如果小雪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能感到高兴就好了。”
她自顾自地说。
“可是放到现实里很困难呐,所以啊,至少,不要让小雪感到伤心。”
蒋筱羽站了起来,或许是距离太近了的缘故,我只能看到她的下巴。
突然间,浓郁的热度包裹了我。
雨水浸泡过的皮肤滚烫,我被蒋筱羽抱在怀中。那个瞬间,思维有如被融化了,无论是反抗还是拒绝的话语都消弭在了她的力道中。
我的脸颊贴着她的胸膛,后背突出的肩胛骨被她紧紧抓握着,手臂被收束,肩线仿佛就此消失了。
“要一起洗吗?”
她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