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伤别离】
深夜，修芬睁着眼睛，望着黑漆漆的穹顶。
小教堂的穹顶是用彩色的琉璃瓦铺顶的，晴天的时候，阳光照射在彩色的透明瓦片上，教堂里面也会出现五彩斑斓的图案，很是漂亮。
但无论多么漂亮的穹顶，到了晚上，也只能是黑色。
他还没有睡着。
这是莉莉娅修女要求他的，修女让他保持清醒，到深夜她会找修芬谈话。
侧了侧身子，修芬很容易就看见了睡在自己旁边的那个女孩。
并不是他们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被教堂收养的孩子都是睡在一起的，漆黑的穹顶下，白色的小床一张挨着一张。
每一张床上都有一个可爱的小天使，女孩只是“恰巧”被分配在修芬旁边。
修芬也知道女孩的小心思，吃饭的时候她会特意找修芬一起，晚上的时候也会时不时地夜袭，修芬早上醒来的时候，十次有八次能在被窝里发现一只趴在自己胸前，留着口水的小可爱。
女孩小小的一只，十三四岁的样子，确实很可爱。
金色的头发被细心地分成两半，梳成了漂亮的双马尾，她的头发有些天然卷，所以梳起来的马尾辫也是卷的，白天的时候，那两根双马尾就像黄金做成的圆环，闪闪发光。
小家伙哪怕是在睡觉的时候也是打扮地漂漂亮亮的，修芬心想。
女孩的脸正朝着修芬，呼吸均匀，好像睡的很好。
但眼皮底下的两只大眼睛却出卖了她，忍不住在眼眶里沽溜沽溜地转。
“黛儿，你还没有睡着的对吧？”
修芬没忍住，小声对着身旁的那个名为“黛儿”的女号说道。
微不可查地，女孩的呼吸急促了那么一小下，然后像是没有听到修芬说话似的，继续保持着匀称的呼吸。
“别装了，我知道你没有睡着，一个睡着的人小眼球可不会在眼眶里打转。”
耳边的呼吸依旧平稳，女孩并没有因为修芬的话而打破伪装，只是白皙的小脸蛋不知何时已经染上了红色。
就知道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不承认也无所谓，那件事修女已经告诉我了，”修芬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明天我就要走了，之后你就是最大的孩子，你得学会照顾好自己……”
“如果可能的话，也要照顾好弟弟妹妹们。”
“有什么事情的话就去找修女，要是那群混蛋骑士来找修女麻烦的话，教小维克去找乔治，那小家伙跑得比我还快……”
“乔治大叔是猎人，他手里有枪，有他保护你们也会好过一些，但也不能完全相信……你知道的。”
“教堂里要每天都仔细打扫，不然来祷告的人永远不会变多，我们也拿不到多少钱……”
“之前的黑死病已经死了太多人，我不想看到你们出事，所以一定要提醒修女处理那些该死的老鼠。”
“买面包的时候可以试着跟那些大人还价，他们应该不至于太为难一个小孩子，能省一点是一点，神父走了，修女一个人养我们也不容易……”
……
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修芬一刻不停地说着，恨不得有两张嘴，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唠叨。
一直到临走前，他才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的事情需要教给她。
修芬今年十六岁，是教堂里最年长的孩子，但明天他就要离开这个小地方，去大城市里上学了。
他得把能想的起来的都告诉黛儿，她是除了修芬之外，教堂里最大的孩子。
修芬有些担心，他担心黛儿不能完全记住，甚至记住了也不能做好。
这个世界里，可没有那么多善人愿意去帮助这些孤儿。
但他知道，这些担心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他一旦离开，再次回来的时候，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他将要去的并不是普通学校，而是一所术师学院，术师学院是完全封闭管理的。
没错，这个世界是存在魔法的，能使用魔法的人被称作“术师”。
并不是每个人都拥有成为术师的才能，大多数人都是以普通人的身份过完一生，从平民中诞生术师的概率大概在万分之一左右。
所以，成为术师就意味着一个光明的前途，以及一个最低等级的贵族头衔。
贵族，是一个很讽刺的词语，它将同样的人划分开，平民甚至不被允许进入贵族的领域。
“不知不觉间，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六年了呢……”
修芬不禁感叹，他是以穿越者的身份来到这里的，但是前世的记忆却模糊不清，仅仅是记得自己的名字。
不知道是不是被泥头车撞到头，然后给撞傻了。
穿越过来的时候，他正躺在一片雪地上，直到现在他还记得，天空飘荡着的、鹅毛般的大雪。
眼前是一只手，正从他面前拿起一块儿惨了木屑的黑面包。
那时候，他感到寒冷而饥饿，浑身无力，连发声都困难，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应该就是被活活冻死的，按照这个情况，当时的他也活不了多久。
但那人并没有帮助的意思，从他面前拿走面包之后还揣了修芬几脚，低声骂了一句“晦气”。
街道上的路人不少，但却没有人帮他，甚至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生怕招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体温在逐渐流失，视线也变得模糊。
那一刻，修芬就隐约明白，在这里，人命，特别是别人的人命，或许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金贵。
在晕过去之前，他最后看到的是一张年轻漂亮的脸，头上带着象征修女的黑色头巾。
醒来之后他就被带到这座小教堂了，里面除了他之外，还有很多捡来的小家伙。
黛儿就是其中之一。
之后的六年里，修芬和教堂里的大家度过了自认为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
正因为世界的冰冷，才显得这个小小“家”是多么温暖。
哒、哒、哒……
女士皮靴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修芬知道，这是莉莉娅修女过来了。
吱——
小教堂休息室的门被打开了，老旧的木板门发出痛苦的响声。
脚步声在不断靠近，修芬也识趣地闭上了嘴。
莉莉娅修女过来除了找修芬谈话之外，还有监视巡逻的意思，她要确保每个孩子都睡着了，这样她才放心让修芬离开。
不然的话，孩子们肯定是要哭闹的，谁也舍不得这个可靠而又温柔的大哥哥。
不知不觉地，这个自己在半路被领养的男孩，已经成为了小教堂的依靠。
不止是被领养的孩子们，就连莉莉娅她自己遇到麻烦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去依靠修芬。
就像家里的顶梁柱，有他在仿佛就什么都可以解决。
“小家伙太成熟了，简直是个小大人。”莉莉娅心想。
走到修芬的那张小床前，莉莉娅略略停了一步，前前后后看了几眼，确定周围的孩子都睡着了。
忽然俯下身，贴着修芬的耳朵轻声说：“小修芬，好消息来了哦，你马上就能去大城市上学啦！”
莉莉娅湿热的气息刺激着修芬的耳朵，他不舒服地挪了挪。
“谢谢修女。”修芬的声音也很轻。
“一会儿出来我们好好谈谈吧。”这位年轻的修女冲他眨了眨眼睛，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修芬叹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还躺在床上的女孩，跟上了修女的脚步。
“等等，修芬！”
女孩细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隐约带着哭腔。
到现在为止，一直在装睡的黛儿已经从小床上坐起来，不知从何时开始，小脸上满是泪水。
“你，你还会回来吗，回罗德镇的教堂？”
她没有说“别走别走”这样的话，因为她知道，修芬离开这里是一件好事，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任性，毁了修芬的前途。
已经迈出的脚步又收了回去，修芬转过头，望着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漂亮脸蛋，叹了口气。
“这里是我的家啊，除了这里，我能去哪呢？”
“那，那你回来之后，能不能娶我……”小姑娘抽了抽鼻子，脑袋后面的双马尾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我，我想做修芬哥哥的……的女朋友。”
年龄过小的她，最终还是因为羞愧，没能鼓起勇气说出“修芬哥哥的女人”着句话，但她已经尽力了。
说完之后，黛儿就紧紧闭上了眼睛，把纤细的手指捂在脸上，不再去看面前的少年。
长久的沉默。
她没有等到答案，眼睛里的泪水更盛了，像是小溪一般不停地顺着脸颊滴落。
她捂着眼睛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同时颤抖的，还有她的心。
果然，是被拒绝了吧。
“嘻，我开玩笑的，修芬哥哥这么聪明，是罗德镇上唯一一个能考上魔法学院的人，之后一定会成为贵族的。”
“这样的天才，不可能会喜欢我这样一个乡下的丑姑娘吧。”
“不管我怎么努力打扮，变得再怎么听话漂亮，修芬哥哥会娶的……也会是那些贵族的大小姐吧。”
“说是要回来，也只不过是为了安慰我对吧？修芬哥哥，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啊。”
“没关系哦，修芬哥哥，只要，只要你过得幸福就好啦……不用在意我的。”
依旧没有声音，黛儿感觉自己的心脏里流出了某种酸涩的东西，只是觉得莫名难过。
空气好沉重，几乎不能呼吸，压抑，压抑的气氛几乎要把她那副小身板压垮。
泪水止不住地向外面流淌，曾经这个大哥哥和孤儿院的一幕幕不断在眼前闪过。
但这马上就要成为记忆啦，终将也只能是记忆啦，你心爱的修芬哥哥就要走啦。
“别这样，黛儿。”
一双温润有力的手掌轻轻抚上了女孩的脸颊，修芬用大拇指温柔地帮她擦拭着眼泪。
“这样可就不漂亮啦，我喜欢的是那个骄傲漂亮的小公主。”
拍了拍已经变成红色的小脸蛋，修芬冲她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而且我可是很花心的哦，没准儿到最后你只能帮我暖床啦，这样也没问题吗？”
看到扑到自己怀里的黛儿乖巧点头，修芬拍了拍她的脑袋，用手指替她理了理耳边的头发。
“所以啊，瓦格纳·黛儿，答应我，在我回来之前，一定要活下去。”
现在已经是秋末，但教堂里却没有足够的钱来买面包和新的棉衣，这也是修芬去术师学院上学的原因，听话那里的奖学金金额很高。
罗德镇上，熬不过一个冬天的，不知道有多少人，每天早上都有冻僵的尸体在小巷子的角落里被发现。
“带着教堂的大家，一起生活下去。”
一边说着，修芬的额头上一边冒出冷汗。
如果仔细观察他的脸的话，就会发现他此时的状态并不好，小脸苍白的就像个死人。
皮肤下面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微响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钻来钻去、不断蠕动，想要将这层皮肉撑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