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世界的崩坏很快开始了。先是最早接触到这道魔咒的牢笼，整个消失在流动的黑洞中。接着是魔咒遁入的竹林深处。它贪婪地吸收着周边的一切颜料空间，我知道不用过多久，我们这几个生命体也会被这个黑洞吸收进去，魂销骸毁。
兰蒂斯慌忙挥动着法杖，看来打算撤销掉让魔画具现化的世界咒。
丝西娜的尖叫声在耳边响起：
“不，停住！不需要向区区魔咒妥协，等我吃了尤瑞艾莉，将剩余的肉块打包回家再说吧。美杜莎-兰蒂斯，你只需要支撑个十分钟。”
兰蒂斯没有回答，只是狂乱地挥舞着法杖。
丝西娜狂叫着扑向贝芙丽。
我则扑向刚才的对峙中被打翻在地的两瓶魔法颜料——那是离开魔画部之前的我塞在裤兜里带出来的东西。
货真价实的魔法颜料。
刚才一瞬间出现在我脑海的想法如此天才，我简直要怀疑这一刻是被那个傲慢的神童菲昂彻底凭依了呢。
下一秒钟，我狠狠地撞向站在一旁的兰蒂斯。
他正慌张地使用法杖来重新构架被黑洞冲散的空间框架。我一撞之下，顺势将手里的颜料瓶拧开，让里面的颜料完全泼出来。
泼到兰蒂斯的身上。
兰蒂斯刚才施展的魔咒，是以自身作为主构造来重构被融化的魔法空间。这个空间由魔法颜料构成，所以贝芙丽的魔咒一直在吸收着松散的颜料。就在我的颜料泼到兰蒂斯身上的同一瞬间，魔咒注意到了这个突然变得色彩浓重的空间。
兰蒂斯慌张地停下了动作。他睁大眼睛，冷汗不断地从脸上滴落。
“不！不！”
魔咒向着最新鲜的魔法颜料流过去，不到一秒钟，兰蒂斯就开始融化。
他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个形象，是一张绝望而惊惶的脸。
“贝芙丽！”
还来不及庆祝胜利，我转过头朝着魔女们大战的方向冲去。
十二根巨大的触手敲打着地面，一幢幢的古建筑被连根拔起，远远地飞向依然噬啮着周围一切的魔咒黑洞。
竹叶飞扬，折断的竹子上滴满了蓝色的血滴。贝芙丽遍体鳞伤，正在勉力抵挡着来自姐姐的攻击。
又一栋建筑被丝西娜掀翻上了天，消失在黑洞里。很熟悉的外形，是贝芙丽居住的老图书馆。
——老图书馆被施展了数百道魔咒，目的是让里面的怪物和外面的怪物相隔绝。
突然间，菲昂说过的话又浮现在脑海里。
浓密的魔咒群足以隔绝海妖的魔力？我明白了。
但在这幅画里的老图书馆只是个伪物，应该发挥不了作用。
何况，具有如此巨大魔力的地方，随着老图书馆的毁灭，现在已经没有了。
不！还有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我熟悉它的每一个细节。我奇迹般地找回了属于它的记忆。
多亏了可怜的海森伯格。
“贝芙丽学姐！你吸过我两次血，所以我还能向你要求一个找东西的愿望！”我对着触手的漩涡大叫道。
果然，贝芙丽的触手缓了下来，旋即丝西娜的触手狠狠地抽打在她身上。
贝芙丽吐出一口蓝血，却依然固执地将脸朝向我：
“你要什么？”
“主塔楼！我要你帮我找回80年前在魔法师面前消失的埃伦费斯特大学主塔楼！”
这座塔楼在魔法师的内乱中吸收了数百道魔咒，然后在众目睽睽下失去了影踪，成为数十年来埃伦费斯特的第一大都市传说。
现在我知道了，它的失踪——
是因为贝芙丽将它作为丢失的物品召唤到了80年之后，出现在一幅本不该有它存在的魔画中。
丝西娜终于停下了攻击，她仰起头，充满恐惧地盯着半空中出现的巨型魔法塔楼。
“这是什么？！不！”
塔楼毫不留情地落了下来，闪耀着魔咒亮光的表面迅速摧毁了丝西娜的魔法天赋“鳞甲”。海妖的长女发出尖利的惊叫，被近百吨重的石块砸入土中。
我松了口气。短时间内魔女肯定没有能力复活了。我们将被一起吸入贝芙丽的魔咒中，消失在黑洞里。
我苦笑了起来，这个结局到底有什么好的？
贝芙丽呆呆地坐在地上，她的神志依然有点不清醒。我走近去，听见她在念叨着一些奇特的音节。
“贝芙丽，我们总算消灭掉了宿敌，可以一起等死了。”
“死，不要，我要，离开这里，我们，逃。”触手少女喃喃自语。
她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我叹了口气，开始动手将装着学姐和另一个“我”的棺材拉拢到身边来。
至少我能够和学姐死在一块。
还有，和贝芙丽也……
我忍不住掉过头去看贝芙丽，却发现她的手中爆出一个奇异的亮点。
“那是什么？贝芙丽学姐？”
新的魔咒？以海妖的知识容量，贝芙丽不应该还能使出新的魔咒。
“獠牙啊，我的獠牙——”
贝芙丽吟唱起来。我注意到她的眼睛已经完全翻白过去。
她竟然早就陷入昏睡了。
大概只有在这种时候，被她用“人性”封印起来的海妖天赋才能完全发挥吧。
无论在什么时候，在贝芙丽——尤瑞艾莉的脑海里，大概只有“逃”这个词，被深深地埋藏在梦境的最深处。作为一次次被姐姐虐杀又再痛苦地复活的后遗症，当贝芙丽的意志消失时，“逃离当下”这个执着的念头就成为了尤瑞艾莉最后的本能，也成为了足以割裂时空、但觉醒后几乎从未使用过的天赋“獠牙”的凭依之物。
忽然之间，我感觉到自己对魔咒本质的理解开始了然于心。
“难道说，被浅葱学姐砍杀的菲昂的记忆也回来了吗？”
我捂住嘴。不是海妖的我，竟然也说出了“浅葱”二字。
应该是赤弓被毁的缘故吧，被它所砍杀的一切都在逐渐回流。我的记忆开始出现浅葱学姐的形象，淡淡的，却非常清晰。她的过去，她的习惯，她的爱情和悔恨……
“贝芙丽……不管怎样，就托付给你好了。”我喃喃自语。
一道闪光掠过，贝芙丽的“獠牙”击中了我脚下的土地。我和贝芙丽、两口棺材一起掉进这个新出现的黑洞中。
“啊——”
下意识地去抢学姐的那具棺木，但手下一滑，棺木猛地一抖，从黑洞空间中消失了。
而我，大概也从此昏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