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鲸鱼城的街道，大多数都是蜿蜒而狭小的巷子，方便隐蔽身形，唯一的例外就是从中心广场通往学院的道路——这是一条康庄大道，分列道路两侧的是绵延不绝的小型历史雕像。严格来说，那些雕像只有普通的公园长椅椅背那么高，藏不下任何一个人。
这座城市依山而建，也因此而分为上下两个部分，鲸鱼城学院位于上城的中心，而中心广场则属于下城。道路从城雕少女脚边开始，就一直向上延伸，这种险恶的地貌增加了隐蔽魔效法阵的施行难度。
偏偏在这种时候，有人还有意无意地妨碍我施法。
我的脑门大概已经渗出冷汗。不知所措的短发少女“啊”了一声，连忙从外套口袋掏出一块手帕，递给我。
“您……要不要先擦把汗？这里的天气，即使是初春也闷热得厉害。”
“谢谢。”我拿定主意，佯装镇定地藏好魔效粉笔。不管这女生是什么来历、怀着何种目的，我都暂时不想跟她打交道。
临时记忆的魔咒在脑海里翻腾。我接过手帕，顺手将它揣进兜里。
“啊哟，那是我的……”
还没等短发少女提出异议，魔咒生效了。笼罩在我身上的力场发生了扭曲，一道微光闪过。
眼前的少女消失了。
这一次魔咒没有辜负我。我环顾四周，现在一个人也没有。阳光从西边倾斜过来，落在鲸鱼学院的山坡上。
从太阳高度判断，时间应该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没有人再打扰我，我立即蹲下身，掏出粉笔，继续补全魔法阵——并在魔法阵的翼蔽下，喃喃念出第二个魔咒。
这个魔咒的功能是投影。正在运转、已经变成铅灰色的法阵出现在二十米开外。在接下来的路径上，它将重复投影自身，持续运转着，直到我平安通过它们跨入学院大门为止。
我站直身，舒了一口气。
从来没有如此不安全的感觉。虽然开学之初的石化魔咒事件让我心生警惕，但我并没有把它与当前的危机联系在一起。
因为相比起如今我所面临的危险，石化魔咒简直就是一个浪费时间的恶作剧。我不相信那个人会专程为我施行如此微不足道的勒索咒。
等等。
我脱下身上的外套，提在手上，留神盯着脚下。必须确认每一步踩在正确的位置，这样才能让整个身体沉浸在魔效力场中。
但这个隐蔽力场不能阻止魔咒伤害。
为了以防万一，我平伸右臂，将外套挂在臂膀上，尽量往外伸出。如果有人此时从城下的巷道往上窥探，也只会看到一个穿着外套的男人隐藏在雾里的轮廓而已。
走完这区区一里地花了我整整半小时。等我收起最后的法阵，两只脚都踏进学院大门，这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幸运儿”古斯塔夫——我之所以会得到这样的诨名，并不是因为自己真的比别人幸运，而是因为我比任何人都小心，这也是拜我在感应魔法力场方面的天赋所赐。
收回手上的外套，如我所料，衣服上被未知的魔咒腐蚀出了无数个小洞，已经没法再穿了。
该死。看来在用完手头的所有钱之后，不光是吃喝，连体面地穿衣打扮都成了奢想。
我一边惋惜地摇着头，一边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那条手帕。从被烧剩的部分可以看出，这原本是一方素帕，没有多余的花边。我小心摊开叠成四方的残帕，发现了工整地描在边缘的四个墨笔汉字：
深津真朱。
五
在鲸鱼城学院，每逢单数日的晚餐都是免费对学生开放的。这种奇怪的传统与鲸鱼城的历史有关。我对历史没有热忱，没法了解究竟是什么样的历史制造了这个传统。
不过，对现在的我来说，免费的晚餐绝对是应该高举双手、大声赞美的优良传统之一。
伊迪坐在学生餐厅最靠近门口的一桌，眼前的碟子上堆满了神秘的肉类。看看我出现，他黑黑的脸庞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我搬开椅子，一屁股坐在他的旁边。
“古斯塔夫君，你不应该来这里啊。”伊迪闷闷地说道。
“没办法才来，我不想饿死。”我说，“我的制服也全毁了，刚办的证件还在里面呢，又得补办。你身材和我差不多，能不能借一件外套给我穿。如果还能顺便帮我端一份汉堡排过来的话，多谢。”
“一张学生证只能买一份餐。不过我可以把多出来的食物分给你。”伊迪恋恋不舍地使劲瞪了自己餐盘一眼，把自己的餐刀让给了我。
我狼吞虎咽，吃掉了伊迪省下来的一大半晚饭，临走还顺走了他相对干净点的那件制服。
酒足饭饱的鄙人，一时无事可做，就顺着学院的小路往深处走去。女生宿舍的塔楼轮廓从眼角一掠而过，来自鲸鱼城山顶的凉风让我完全清醒了。
来自魔法力场的记忆引导我走向女生们占据的王国。
女生庭院的入口处，山茶花堆簇成团，一个容貌丝毫不亚于这些野花的女孩站立在旁，好像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
“呐，古斯塔夫君。”
来自苏格兰的罗克尔摇摇头，似乎对我身上的学生制服很有意见。
“今天收来的作业，已经放在教师准备室了。”她皱起了眉头。罗克尔同样穿着淡绿色连衣裙和橘色小西服，又长又密的金发披散至肩，和深津真朱给人的感觉截然相反。在英国人眼里，罗克尔应该属于清秀而文静的类型，但对于我来说却总觉得略为聒噪。
“你来女生庭院干什么？”罗克尔好奇地打量着我不合身的外套。
“找人。”
我咧嘴微笑，故意用手捂着从制服口袋里露出一角的素帕。罗克尔顺着我的眼神看了过去，不经意地撇了撇嘴。
“唔。你不能进去。如果知道名字，我们会帮你叫她出来。”
“麻烦你了。”
我点头称是，把深津真朱的名字告诉了罗克尔。
“等着。”她说道，一甩长长的金发，消失在庭院深处。
很快，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迎我走来。刚才在中心广场遇见的短发少女跌跌撞撞地飞跑出来，老远看到了我，连忙收拢了脚步，掠了掠鬓发，拘谨地站在两米开外。
深津真朱算得上是一名美女。我第一次正视她的双眼，那是一双明净的褐色深眸。深津条件反射地抱起胳膊，又一次将那本巨大的书搂在怀里。
“啊，你……您是中午那个……”
“昏迷了的人。深津同学，这是你当时留下的手帕。”
我将手帕掏了出来。看到手帕被烧毁的样子，深津连忙捂住了嘴，脸上露出受惊吓的表情来。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非常感谢你对我的关心。不过之后有人在校道前伏击了我，但这个先不说了。对你来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我慢条斯理地将手帕放回兜里。深津真朱不由自主地抬起头，触到我的眼神，皱起眉头，轻轻叫了一声“啊”。
“重要的是，用盐祛去防护人体的表面魔咒，再召唤美洲角雕——对昏迷了的人类而言，这种行为简直就是谋杀。”
我冷笑了起来。
“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呢？深津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