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这一发魔咒混合了眩晕咒和损害咒的成分,背心一片火辣辣的,但不知为何,除了微微的头晕和皮肤的刺痛,我并没有受到更深度的伤害。
我清醒过来了,突然发现脑袋正埋在深津的怀里,不由“啊”了一声。
深津低下头来,焦急地叫道:
“你好点了吗?古斯塔夫君——不,对不起,你到底是谁?”
“我?”
我连忙从她怀抱里挣扎出来,挺直腰身,上身感觉到一阵清凉,连忙把双手抱在胸前。
我的脸皮一定又红起来了。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深津仍然抬着头,目光随着我的胸部游移。
“有人袭击了这里。你被魔咒打中了。幸好自卫队及时赶来,控制住了局面。现在应该没事了。对了,我刚才将你认作别人了,真是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哪位?”
“我叫菲莉西蒂。”惊魂未定的我连忙检查周围的环境:刚才那发魔咒弹是从女生庭院正对面射过来的,幸好被深津乱七八糟地晾在外面的内衣裤挡了一下,没有直接命中我的头部——否则的话,我恐怕要永远昏迷下去了。
但即使是这样,魔咒弹打在脊背上的溅射仍然烧毁了我上半身的衣服——偏偏我还没找到合适的罩衣穿戴,这会儿硕大的胸部一下子暴露在外面,让我浑身不自在。
深津大概也是看到这个部位才突然认识到自己认错人了吧?
果然,深津俯下身子,在地板上摆出深重的谢罪姿势:
“我真的认错人了,还以为您是某个穿女装的变态。实在对不起,菲莉西蒂小姐。”
“不、不,没什么,自从我来到这个学院,经常有人认错……”
我连忙随水推舟,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转移话题。但深津真朱并没有放过我。
“认错什么的应该是不可能的。现在看来,菲莉西蒂小姐和那个变态其实长得一点也不像,奇怪,难道刚才是我一时产生的幻觉?请别介意。”
不介意才怪呢!
“那个……”我红着脸比划着。
深津抬起头。“什么?”
“那个,衣服……我……”
深津摸摸脑袋,恍然大悟。“如果菲莉西蒂小姐不介意的话,可以先穿着我的校服外套和上衣,但是内衣就没办法了。”
她转过头,对着被魔咒烧毁的内衣架子一阵叹息。
“对不起,连累你了。”我说。
“也不是,就算内衣没烧毁,估计我也拿不出菲莉西蒂小姐穿得下的胸罩。”
我一时语塞,趁着深津跑回床头衣柜取衣服的当口,眯着眼睛眺望魔咒袭来的方向。
那个位置上笼罩着云雾,学院大部分的高塔都在这个方向上,很难判断魔咒是从哪一座射下来的。
心脏突然猛地跳动了一下。
——我的小组。场效研究室的塔楼也在那个方向。
“啊,拿来了。”深津的声音转了过来。她在我身边蹲下,不由分说,动手脱下我身上只剩半截的洋装。
“喂!”我连忙抓过校服套装,忙乱了一阵,好不容易才将自己装进里面。
深津住了手,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的脸皮越来越烫。
“怎、怎么了?”
“好看。”深津说道,“菲莉西蒂小姐,我从来没见过你。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呢?”
我顾左右而言他,急速地转动着头脑,打算编造一套新的说辞。以我的身材标准来看,深津的外套袖子略微有点长。我捋了一把袖口,顺手将它卷了起来,露出了里面雪白的肌肤。
皮肤上覆盖一层淡淡的鳞片状荧光,这是什么?我连忙又把袖口扯了回去,整个手消失在袖子里。
“我、我,对了,我是受古斯塔夫之托,来向深津同学征询一下关于转系的事情的。”
脑子一片空白,遇袭之前编造的借口顺口滑了出来。话音刚落,我后悔得想咬断这条舌头。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提到古斯塔夫?
“古斯塔夫君?”果然,深津皱起了眉头,“我说呢,你们果然还是有关系咯?看来申请已经传递到了啊。”
“是……呃,深津同学为什么突然想到要转系呢?现在这个时间转系,似乎很奇怪。”
深津歪过脑袋,短短的头发垂在耳侧,露出一丝狡猾的笑容。
“我这就说明。说句题外话,看来我的记忆没有说谎哦。菲莉西蒂小姐,你和古斯塔夫君有血缘关系吧?”
“嗯,我是古斯塔夫的表妹,从埃伦费斯特过来,准备加入场效组的课程。”
“哈。”深津的眼睛亮了起来,“原来如此。说起来,我要转入场效组的理由很简单……”
短发少女的目光垂了下来,再次流露出小心翼翼的表情。
“我——有复杂性记忆残留综合征。”
那是什么?
“这是一种罕见病,病人会不停地将所见所闻记忆在脑海里,没有遗忘的能力,最后会因为过多地使用脑力而导致衰竭。我的症状不重,但也必须随身携带治疗仪。”
她叹了口气,举起右手。
深津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八卦图。我的心脏又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真是的,我之前怎么没察觉到?
“这是一个自带场效的微型魔法阵。”我惊讶地喃喃自语。
“是的,一个将遗忘魔咒固定成型的场效治疗仪,必须随身携带。我的记忆,应该记录什么,应该遗忘什么,都是靠这个东西进行调整。所以,我就是个套在魔法阵里的人,记忆完整保留在这个东西里。”深津急急地解释道,“一开始,我报考了鲸鱼城学院的历史系,心想我的记忆能力应该很擅长对付这种学科。但是,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我站了起来,这桩事件越来越不可思议了。
“的确很奇怪,深津真朱同学,所有人都知道,鲸鱼城学院没有历史系。他们憎恶贝芙丽这类不老不死的存在,老早就不再教授历史了。”
深津低下头,她的声音微微有点颤抖。
“我知道的,菲莉西蒂小姐。到今天为止,的确是这样。不过……”
短发少女的发端突然拂到我的脸颊上,痒痒的,让我想起贝芙丽吸血时那种畅快的感觉。
深津真朱温热的嘴唇贴着我的耳朵,用柔柔喏喏的声音轻轻地说道:
“可是,在之前的一个月里,我的确是在鲸鱼城的历史系学习。”
什么?!
深津坐了回去,双手合十。
“历史系,是在一夜之间消失的。三天前,我的同学们突然都给分散到了别的系统——除了我以外。历史系的研究编码被取消了,他们也好像失去了记忆,甚至都不认识我了。”
仍然穿着小内裤的深津同学抬起头,一脸的疑惑:
“菲莉西蒂,我害怕自己不能再隐瞒下去了。因为我入学前没赶上体能的入学测试,这三天正好在准备补考,可以不用去研究室报到——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被安排在哪个系。情急之下,昨天我通过体育教授向学生处递交了转系申请,要转去古斯塔夫那个系统。”
我咽下一口口水。
“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要转去场效研究系?”
“因为……”
深津的声音有了点犹豫。她抬起头,那双一直流露出天真和无辜眼神的双瞳第一次出现了不安的神情。
“因为,古斯塔夫君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跟我一样整天躲在魔法阵里的人。我觉得他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深津真朱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我使劲用双手齐拍脸颊。该死的,原来如此!
我的场效敏感体质、深津的无法遗忘体质,无意中触及了鲸鱼城学院的一个大秘密。
有人通过魔法阵将鲸鱼城的历史研究整个吞噬了,修改了所有人的记忆——包括我。
但是,因为我过于小心,每天随身携带小型的防护魔法阵。那个操纵整个计划的人,发现我的魔法阵对大法阵产生了拮抗作用,因此认为我躲过了洗脑,知晓了这个秘密,决定将我灭口。
这样事情就说得通了。只是,原本深津因为机缘凑巧,躲过了魔法阵的洗脑——但今天被我这么一闹,她已经不能再独善其身了。
我跳了起来,事不宜迟。我一把拉住深津的手。
“快!我们得从这里逃出去。”
深津呆呆地看着我,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逃?为什么?”
“因为我们发现了一个大秘密,可能会让我们有生命危险!”
我一边回答,一边举起另一只手。
手上那些鳞片状的光芒越来越亮,似乎有什么正打算通过它们而喷发出来。
一个魔咒滑进脑海里。我不假思索地将它释放了出来。
时间凝固了。变成一种黏稠状的物体。我拉了拉深津的手,使劲从里面挤出一条路。
深津顺从地跟着我走了出来。
一路上,所有的人和其他东西都像被冻结在果冻里的小昆虫一样,保持着前一刻钟的刻板动作。从动作来看,有好几个人正从各条小路上往深津的房间走来,他们的胳膊上都缠着“学生自卫组”的袖章,手里提着各式提前灌充好的魔咒杖。
“啊,这是自卫……”深津惊叫了一声。
“是的,是刚才去查看魔咒袭击的自卫组,但现在是来抓捕我们的。”我说,“因为刚才我和你在一起,被你的记忆管理魔法阵护庇着,所以没有被洗脑。”
深津猛吸了一口冷气。
“洗脑?菲莉西蒂,你是说……”
“这是真的!”我打断了深津的疑问,“真朱,现在该告诉你真相了。没错,我就是古斯塔夫,你的记忆没有认错——即使那个海妖将我完全变了个模样,但留在我身上的时间刻痕没有改变。”
深津“唔”了一声,手心上渗出了汗滴。她使劲扭了下手腕,似乎想从我手里挣脱出去。我连忙抓紧了她。
“别!现在不能松手,不然你会堕入时间凝胶里,动也不能动的。相信我,我们一起到安全的地方去。”
“不、不,可是……可是人家只穿着一件内裤哇!”深津哇地一声哭出声音来。
我哭笑不得。
“别闹了,都是女人,何必在意这点呢!”
“啊,女……女人?古斯塔夫君?”
没有功夫再斗嘴了!我使劲一拽,带着深津跑进通向山下的大道,一路跑到城雕少女的脚下,这才一口气停下来。
体力几乎耗尽,魔咒的效果立即解除了。霎时间,正午的阳光落在我们两人身上,我身子一软,摊在城雕下方的长椅上。
“贝芙丽还在,太好了。”
深津真朱红着脸,用力揪着小背心的下摆,忸怩着蹭到旁边坐下。
“古、古斯塔夫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还没来得及搭话,一声居高临下的嗤笑传了过来。
“到这个地步,就乖乖听从贝芙丽大人的话吧,我的妹妹们。”
贝芙丽的身躯正在褪去青铜的外表。鲸鱼城的柱石轻松地从基座上走下来,她的手上多了一把巨大的阳伞,完全将毒辣的海洋阳光挡在外面。
“呐,这一次,你有新鲜的历史书吗?”
贝芙丽昂着头,时隔一个多月,这句熟悉的问话终于让我想起了什么。
“贝芙丽,是你对我下了石化咒!”我叫道,心里的一些猜测越来越明朗,“没错,就是这句话——一些音节的重读不一样,魔咒隐藏在这句话里!”
贝芙丽咧嘴冷笑。
“不,我的妹妹美杜莎哟,这是你自己的魔咒——你的魔法天赋。刚才不是使用过一遍了吗?让事物固化——俗称‘石化’的美杜莎天赋。”
海妖少女大笑起来,潇洒地背转身去。
“出现到这个岛上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带着美杜莎的刻印。这才是你只能部分受到山上那个大魔法阵影响的原因。我只是用特定的魔咒激发了它——从我一看见你开始。”
“果然是你干的?贝芙丽?!”我叫道。
“不然呢?你以为贝芙丽大人会因为区区一个面包而慷慨地送你一个愿望?不,那是尤瑞艾莉这个笨蛋才干得出来的蠢事!”
贝芙丽嘲弄地又转过身子来。她的脸上闪烁着邪恶而满足的光芒,妖艳而迷人。
“所以说呢。美杜莎-古斯塔夫-菲莉西蒂,你不妨回想下你的家乡,你想起什么了吗?”
我愣了一下。“我的家乡?”我张了张嘴,但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说不出来我的家乡的名字。
我从来就没想起过任何家乡的熟人名字。来到鲸鱼城之前的日子,我的求学阶段,我的老师,我的父母,我的爱人……
只有一片空白。
“我、我到底是谁?”我大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