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风镖局,是神州之南云来国最负盛名的镖局,没有之一。
对于一家镖局来说,名气就等于实力,押镖在外打着天风的镖旗喊上一声“合吾!”,道上的朋友给个面子让让路,暗地里平时婚丧嫁娶偷偷汇点银钱,大家面上都过得去。
总而言之,镖师大多是一群名声大武功低的江湖中人。
这趟镖押送的是一个长三尺宽约半尺的木匣,虽然没人去问但随行的镖师大多都能猜到这大概是一把剑。
从镖师的阵仗就可以看出,天风镖局对这趟的重视程度。
副总镖头刘兴,江湖人称通臂猿王,一身横练的筋骨加上自家祖传的猿魔拳法,如果单比近身厮杀,怎么也能在江湖上排进前十。
千里独行谢文,此人不会武功,但轻功了得,传闻此人曾在天下第一刀客半城的追杀下逃脱,他经常在镖局里吹嘘,如果他一心想逃命,二品以下高手根本留不住他。
谢文也是这趟押镖的最后底牌,假如真碰上了硬点子,只要谢文能活着逃跑,就有和对面谈判的机会。
毕竟走江湖最忌讳与人结怨,你杀了我们这群人不打紧,但惹上整个天风镖局可够你喝一壶的。
不过如果亮出这张底牌也就意味着虽然能保全一行人的性命,但镖肯定是保不住了。
随行还有十几位镖师和趟子手,除此之外这浩浩荡荡押镖队伍中有个十分显眼的存在,那是一位女子镖师,她骑着一匹枣红马跟在队伍最末尾。
这位女镖师身穿一件暗红色的劲装,怀里抱着一把没有护手的苗刀,同时腰间别着一把匕首。
最怪的是她的脸,寻常女子如果要遮挡面容大多都会选择帷帽或者是面纱,她却光天化日下带着飞贼才会用的蒙面口罩,这使得女子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狭长秀美的丹凤眼。
女子名为隋墨云,是天风镖局总镖头年轻时从外面捡回来的弃婴,如今才二八年华却尽得总镖头真传,一套揽月刀法已经略有小成。
此次是她第三次走镖,前两次都相安无事,毕竟现在天风镖局风头盛极一时,江湖上实在是没人会来做劫镖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镖局一行人押着镖车在官道上前行,突然一人影从旁边的树丛中越出三两步来到隋墨云身旁。
隋墨云并没有面露惊慌之色,因为她看清了人影的脸,不是别人正是以轻功闻名的谢文。
“你不去前方探路,来我这做什么?”
名叫谢文的男子闻言嗤笑道:“你当爷趟子手啊,探路这等脏活累活自然有人会去做。”
说话间谢文依旧和隋墨云并肩而行,要知道他们两人是一人乘马一人步行,而且隋墨云也没有放慢速度,这谢文的脚下功夫是有些门道。
“……”隋墨云不再说话,她也不是爱说话的性子。
“哎,我听人说女人如果马骑多了,胯部会越来越宽松,最后变得像那出嫁多年的妇人一样。”
隋墨云不为所动,眼中更是毫无波澜。
两人并不算熟,谢文在两年前才加入的天风镖局,似乎是被人追杀得走投无路,最后以五年之约得到了天风镖局暂时的庇护,至于追杀他的理由,从他刚才的言行就可以知道,理由要多少有多少。
其实谢文样貌还算俊俏,加上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邪气,当真有几分玩世不恭的风流侠客模样,不过这些江湖风月大概永远不会和隋墨云扯上关系。
马上的隋墨云攥紧刀鞘,心湖中荡起一丝涟漪,但转瞬间又恢复平静。
这趟镖是从鞍马山运往折剑山庄,总路程约三百里,途中经过几个驿站走的是官道算是比较安全。
“合吾!”前方传来喊镖声,镖队也停了下来。
隋墨云心头一紧,当真碰上劫镖的了?
身旁的谢文早已不见踪影,她翻身下马快步朝队伍前方走去,此时他们行至一片视野宽阔的空地,在这种地方劫镖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四周即无树丛,也没高地,面对浩浩荡荡的镖师队伍,难道对面带着一支骑兵队?
穿过一众人马,隋墨云来到队伍的前方,她终于看到了对面空地上的“劫匪”。
只有一人。
此人黑衣黑裤,戴着一副青铜鬼面,双手不持兵刃,他往那一站真有一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
队伍前的副总镖头刘兴看着远处空地上孤零零的一人顿时有些纳闷,难不成是一品宗师来劫镖,犯不上啊,这传出去太掉价了,真想要这剑匣里的剑直接去原主人手里抢不行吗?
但如果不是一品宗师,那真是自寻死路了。
刘兴也是心底犯嘀咕,他转头朝身边一位趟子手问道:“这江湖上可有一位以拳脚著称一品宗师?”
那趟子手一脸献媚笑道:“当然有,就是您啊。”
对于趟子手的奉承,刘兴心里只是自嘲一笑,他哪敢自称什么一品宗师,虽然在多年以前他半只脚就踏进一品,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只踏进半只脚,仿佛一品那扇门对面不是宗师的殿堂而是一条深不见底的天堑。
他没有这个资质,这是刘兴习武多年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余光瞥见一抹暗红色,朝马下看去是刚走到队伍前方的隋墨云。
“刘伯伯,有人劫镖吗?”
“现在还不清楚,对面只有一人,这四周也没有可供埋伏的地方,对面当真以为我们天风镖局都是软柿子不成?”
“假如对面是一品宗师呢?”
“小云,你当一品宗师是大白菜吗?”刘兴还有心思和这个晚辈打趣道:“不说别的,假如我们现在押运的东西真的能惊动一位宗师,如此贵重的货物为什么要委任给我们一个镖局。”
“为什么不能?”
“那个货物想必你也瞧见了,不是什么笨重的物件,完全可以让一个人独自背着带去折剑山庄,现在让我们这群人浩浩荡荡押送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隋墨云懂得刘伯伯的意思,总而言之能让镖局押送的货物绝不会太过珍贵,至少不可能惊动一位宗师。
“有没有此种可能,我们这队人是明镖,真正的暗镖已经被运往折剑山庄。”
“你这妮子,既然你都能想到,对面怎么可能想不到。”
在镖局这行里,“暗镖”有两个意思,一是指镖局不知道保的是什么,这种暗镖即使失镖,镖局也不用赔偿。
第二种,也正是隋墨云刚才所说的暗镖,明面上有一对人马押镖,实际上真正的镖物已经悄悄送往折剑山庄。
不过和隋墨云所说有出入的是,这种暗镖只能是镖局内部来安排,哪有托镖人托了一个假货自己拿着真货跑了的说法。
小心谨慎到如此地步,难不成你托的是皇帝玉玺?
那镖物刘兴打开来看过,就是一把很普通三尺青锋,怎么瞧都和所谓的神兵利器搭不上边。
不论如何,眼前的情景实在让人琢磨不透。
就在僵持不下之时,对面喊话了。
“货留下,人可以走!”没错,是用“喊”的,透过青铜鬼面的声音瓮声瓮气。
而且声音听着像一个普通人在用肉嗓子用力呐喊,但凡有点内力的人根本不会喊得这么“用力”。
然而事出反常必有妖,混迹江湖多年的刘兴心头愈发愁云惨淡。
他策马上前,说道:“道上的朋友,江湖恩怨江湖了,何必为难我们这帮靠卖命营生的局外人。”
那人沉默半响,又说道:“你就是这群人里面最强的?如果我打赢你就把货交出来可好。”
刘兴知道这事定然是无法善终了,他说道:“我是镖师,就算你能赢我,我也不能就此把镖物拱手相让,因为这趟镖不仅仅是我一人的荣辱,还关系到我这帮兄弟们的谋生,我也不欺负你,假如你能赢了我,那等下你只用面对我这帮兄弟,我绝不会再出手。”
当然,假如你真赢了我,其余人上不上也就区别不大了,刘兴在心里嘀咕。
刘兴翻身下马,脚下发力向前一跃到蒙面人跟前,他抱拳行礼后拉开拳架。
“你不用兵刃?”刘兴问道。
“不用。”
“哦?难不成阁下也是练硬功夫的行家?”
“行家?哼!我不是……”蒙面人说着也拉开拳架,“你也不是!”
他的拳架俨然也是刘兴那套家传的猿魔拳法!
刘兴怒道:“阁下什么意思!诚心戏弄我刘某不成!”
这套猿魔拳法是他祖传的,世上除了他没几个人会,因为算不上什么奇绝的拳法,能练到他这样出神入化的,世间绝对只有他一人。
而眼前这人竟然用这种方法羞辱他,就算对面真是个毫无武功的普通人,今天也要打断他一条腿。
“得罪了!”
刘兴脚下发力瞬间欺身到蒙面人身前,两只手臂同时拍向蒙面人的脑袋,如果这一下挨实了就算是一头老虎也会被震得昏死过去。
蒙面人仰头躲过,不过躲得并不轻松,他这一仰头下盘就开始摇晃,而刘兴也抓住这个破绽再次双掌推向蒙面人的胸膛。
猿魔拳法本身就是一种象形拳,猿类双臂天生较长,而刘兴一直坚持将这套拳法的原因就是他双臂天生比常人长五寸,这个过人的长处让他修炼这套拳法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远处,一众镖师看着空地上鏖战的两人,说是鏖战但蒙面人一直处于劣势,几乎每次都是将将躲过刘兴的进攻。
“原来真是个不知死活的雏,还以为遇到什么硬点子。”一趟子手说道。
“不过这人也算有点本事,在刘副镖头手底下居然能撑那么久。”又一镖师说道。
“哎这人使得是哪路武功,我怎么没见过。”
“你这小子难不成天下武功你都见过?这人一开始拉的拳架和刘副镖头如出一辙,但现在看他那幅狼狈样子,应该是……王八拳!”
众人哄笑一团,唯独隋墨云眼中的忧虑越来越浓重。
刘兴此刻一颗武胆离破碎只有一步之遥,他越打越心惊,越打越害怕,眼前这个蒙面人在学他的拳法!
所谓内行人看门道,身为交战之人又是猿魔拳法的大成者,刘兴比远处那些旁观的镖师要看得明白。
从一开始的生疏到后来的登堂入室,这个蒙面人只用了半炷香,而现在他的猿魔拳法正朝着出神入化而去。
“碰!”
空地上响起一声巨响,原来是场上两人使出了一样的招数换命,因为刘兴先天的手臂优势,蒙面人硬生生挨了一拳。
蒙面人倒地后颤颤巍巍的站起身。
对面的刘兴却没有个先前一样乘胜追击,而是垂着双臂楞在原地。
他已经感觉到,蒙面人如今猿魔拳法的造诣已经和自己一样达到了出神入化,假如再比下去……
蒙面人开口道:“教你这套拳法的人一定不像你这样双臂修长吧。”
“你如何知晓?”刘兴心里又是一惊。
莫说是教他的人,就算是历代猿魔拳法传人,也无一人像他这样天赋异禀。
“从你的周身发力情况看就一目了然,出拳无收势,这种换命的打法想必你是经常干,仗着手臂比寻常人长把这套拳法走窄了。”
说罢,蒙面人再次拉开猿魔拳架,他屏气凝神冲上前来,侧身将双拳一上一下递出,拳风迅疾如雷眼看就要砸在刘兴脸上,咫尺之间蒙面人化拳为指轻轻点在刘兴脑门上。
远处看去,蒙面人只有一只脚脚尖沾地,整个人像一只单脚挂树的猿猴。
而刘兴从蒙面人摆出拳架开始就一直楞在原地,似乎是被蒙面人的气势所震撼,又似乎是沉浸在蒙面人刚才的“指点”中。
“是我输了……”刘兴整个人精气神垮了一半。
“一步之遥啊……一步之遥……”蒙面人拍了拍刘兴的肩膀后朝镖车走去。
“敢问阁下可是山上人?”刘兴突然问道。
蒙面人停住脚步,悠然道:“是也不是。”
“既然阁下算是半个山上人,就知道山上人不得擅管山下事。”刘兴转过身,话语间的底气又回来了。
“我用山下的法子,使山下的武功,讲山下的道理,这怎么就不能管山下事了?”
“阁下常年服用灵丹妙药,想必体魄早就打磨得刀枪不入……”
蒙面人转过身立刻打断刘兴说道:“哎!你是不是输得很不服气啊?”
“自然不敢,只是这次押镖还关系到我这帮兄弟的……”
蒙面人突然将上衣掀开,露出胸膛上一个乌紫淤青的拳印。
刘兴叹息一声,他知道这趟镖保不住了。
两人一同走回队伍里,整个镖队气氛有些压抑,每个镖师和趟子手都在心里念叨一句话,刘副镖头输了。
蒙面人径直走到镖车前,他用手指敲了敲车上的箱子,说道:“是你们给我打开,还是我自己撬开?”
“要不要我亲自给你打开啊?”一个宛若春雷的声音响彻天地间。
紧接着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瞬间乌云密布,云层间炸雷声不绝于耳。
众人抬头,只见这漫天雷云中有一条金色的线,这条线长度和雷云一样根本望不到头。
雷云被从金线处撕开,这裂隙越来越大最后金光大作众人被闪得睁不开眼,再次睁开眼时雷云已经全部消散。
“师弟,别来无恙啊。”一个淳儒的声音在隋墨云耳边响起。
隋墨云转头一看,右侧三尺处不知何时站着一位身着白衫的男子,他手中有一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