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伊始，前初三生们长吁短叹地挥别中考后暂时喘气的暑假，换上了高中部的校服。家长在校门口语重心长地教育孩子，希望他们能在高中阶段奋发向上，斩获好成绩，最好还能摘得保送机会。可惜这些谆谆教诲大多进不了学生们的心，百字碎碎念左耳进右耳出。
“才高一诶！老爸你想得也太多了吧？”
“妈你烦死了快回家啦！”
同级生的抱怨不绝于耳。从小独自上学的卫师然难得感到了优越。
也是，高中生活与学生而言，大多是“青春”、“恋爱”这些关键词。“青春”二字念出口，卫师然的脑补小剧场一口气能连载三百话。上课时偷看的漫画书里有太多粉红泡泡的情节，且都发生在名为“高中”的时节，滋养了卫师然贫瘠的精神生活。
不过他深知这些都与他无缘。都怪月出集团！
卫师然看着校门口不知是哪位大人物题名的“月出”二字忍不住攥紧了拳头。该集团早年主打民用飞机制造，近两年陆续承担民用卫星的业务。四十年前，集团创始人突然力排众议，建造了月出学校，占地九十多万平方米，主打“一贯制”教育，即幼儿园到大学一应俱全。此等豪气的操作，在整个仙岭市也是少见。
这世道小朋友入学越来越难，尤其是私立好学校，不但要审核小朋友的资质，还要调查父母的背景，最关键是得有套学区房。全家人跨过重重门槛后才能获得轻飘飘的一张录取通知书。还好教师子女多有入学优惠——俗称开后门。正好独自抚养卫师然长大的外公——严老师，早年入职月出高中部担任生物老师，年年评优，在学校里人缘也不错，这才省下不少心。
卫师然还记得三岁时外公牵着他来参观学校，问他想不想在这儿和小朋友们一起玩，小师然看到游乐区域里小朋友们互相打闹，独生子女的他很是羡慕，毫无防备地点头说好。没想到，自此以后十六年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他成了土生土长的月出人。
这就是信息不对等造的孽啊！看似有选择实则被蒙骗！
还好踏实学习就能直升高中也有好处，若是老天开眼，便能和自己认识的人同班，说不定还能展开一段浪漫的校园故事。
就像现在。
卫师然一进教室就看到谢明堂，他坐在靠窗倒数第二个座位，撑着下巴看着窗外，露出瘦削白皙的脖颈。
谢明堂，篮球队主力，校园十大歌手，顶楼表白墙上被告白的常客。高一的他身高超过180，在教室里鹤立鸡群，让人不得不怀疑服装布料是不是也看人下菜，又宽松又搓的校服穿在他身上竟变得服帖。这学期还没开始，他已经占据月出校草榜单榜首。曾有匿名人士在榜单下方评论：“月出皎兮。谢明堂的气质像夜空中月亮，明亮却不灼人。我们月出中学的校草舍他其谁？”
卫师然看到这条评论时不禁背脊一寒，这修辞太过浮夸，一定出自校内现代诗社团的成员之手，诗没见到几首，他们创作的校园“名人”应援口号倒是如雷贯耳。
月出皎兮……卫师然低头回想。
每回踮起脚穿过人群远远望见谢明堂，他身边总是围着很多人，倒真有些众星捧月的味道。而他跟这颗月亮之间，不仅是银河系的距离。
“哇，竟然跟谢明堂一个班！我是上辈子积了多少德啊。”
“我可是为了他才考月出中学的，没想到运气这么好分在同个班，初三吃得那些苦都值了！”
教室里女生们窃窃私语。虽然卫师然对谢明堂只是单方面憧憬，此时听见女生源源不断的夸奖却让他有点自豪，他的眼光不错吧。
“你这家伙是小学生吧。”卫师然抬头一看，出言不逊的人是个平头眼镜男，以前没打过照面。
不过对方并没说错，卫师然爱喝牛奶，擅长跑步，初中有段时间是校长跑队的成员。但在同学们都如田里的韭菜猛窜个子，卫师然近几年身高一年只长2厘米，现为163cm，和一旁讨论的女孩们差不多高，甚至因为身形纤细视觉上更矮些。虽说外公讲了，男孩子长个儿晚，可是都16岁了一点发育迹象都没有。
会不会太晚了点？
“是啊，像个小女孩儿似的。”嘴臭男孩臭味相投，身边总有个应声虫。圆寸尖嘴猴腮男参上！
即便卫师然早就习惯了被人评头论足，还是有点憋屈。
心平气和，新学期新气象，不跟人起冲突尽量减低存在感。他推了推眼镜不理会眼前这两人，别过身走远。
“我想起来了！他是卫师然，拿了高中部全奖的那人。”
“拿了奖又怎么了，我知道他。前年在竞争对手鞋里放了图钉，害得对方没法参与全市比赛的小心眼啊。”
刚对着谢明堂花痴的两妹子迅速加入话题。真是头疼，没想到开学第一天班级里就有小团体了。
卫师然叹了口气，这也太八卦了吧。明明他没放图钉，被队员冤枉，白白遭殃被退赛，然后又被长跑队开除，到了别人嘴里顿时春秋笔法，老母鸡变鸭，成了挥之不去的“黑历史”。
明明他才是受害者，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他干的。但人总是相信自己想相信的，在一句句声讨中，他的“罪名”成立，被判流放。
离开长跑队后他仿佛陷在泥沼之中，消沉好长一段时间。放学后不用训练，一回家就玩网游，在虚拟世界里打打杀杀，浪费时间。
还好天无绝人之路，不过他现在已经有了新的特长和爱好！那就是摄影。
当摄影这事儿也是机缘巧合。中考前外公离世，卫师然卯足了一股劲，拼命复习，得偿所愿，成绩荣登月出初中部第二。他把网上公布的成绩单打印出来，烧给了外公。
外公你看分数还不错吧！在地下你也能安心咯。
考试结束后卫师然才着手考虑如何自给自足。外公退休后也没啥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出门和朋友们拍拍花花草草。他留下的单反给了师然灵感。他在网上调查了一番，许多女孩都希望在自己在花一般的年纪留下尽可能多的影像纪念，像是JK、汉服、Lo裙还有Cosplay的圈子里，摄像需求量节节攀升，亚文化俨然有出圈转正之势。
卫师然把积灰的单反擦得亮亮堂堂，镜头反射阳光，像是充满了希望。
教室里指指点点的声音没有停下，卫师然走到讲台前看座位表，指尖从第一排往后滑动。
啊！
老天不但开眼，还发善心。他的座位竟然就在谢明堂右边。他强忍内心激动，走到谢明堂身边，拉开座位放下书包。
“师然？没想到我们同班。”谢明堂转过身，眼里满满的惊讶。
卫师然惊得马上伸手，“你好你好！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名字。”距离好近！近到能闻到谢明堂校服上的洗衣粉味。
“你的卡套太可爱了，很容易记住。”谢明堂笑着握住卫师然的手，他笑起来微微眯着眼，看着分外真诚。
初三时为了混选修课学分，卫师然报了门编织课，课程内容正如其名，上课时大家一起织毛线，钩花。他身为课上唯一的男生，成绩出色，成功给外公织了条围脖，还给钩了几个卡套给外公送朋友。试图钩猫猫头图样的那个不小心钩漏了几针，留给自己装饭卡。结果某日粗心大意把饭卡弄掉了。
古有抛砖引良玉，今有掉卡诱美男。
“请问你们班有没有个同学叫卫师然？”
那时他在班级里被人排挤，没想到会在教室里听见自己的名字。他顺着声音望去，竟然是自己憧憬已久篮球队主力——谢明堂。
“同学你好，我在走廊里捡到了你的饭卡。”
卫师然立马站了起来，好似机器人同手同脚地走到谢明堂面前，呆滞地点点头。
谢明堂递过饭卡后摸摸后脑勺笑着说：“你的卡套很可爱呀。”
你……很可爱呀。
受惊状态的他只听见了这几个字。今天这几个字又出现了。
“师然？”
卫师然从回忆里惊醒，赶快松开谢明堂的手……却想着今天不洗手了！最好拓个手模摆家里，纪念这历史性地一刻。
怎么办呀以后就是谢明堂的同桌了，自己会不会因为心跳过快猝死啊？
叮——谢明堂桌上暗屏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卫师然条件反射地往那儿瞧了一眼，视线却锁住无法移开。
谢明堂注意到卫师然毫不避讳的目光，笑着拿起手机给师然看，“很好看是不是？是我喜欢的摄影花酱。”
照片里的女孩下巴尖尖，眼睛圆圆，头发梳着松松的丸子头，捧着一碗日式咖喱饭，照片的右下角还摆着一杯鲜橙汁。
卫师然当然不会因为人海茫茫中的普通花酱而大惊小怪，可是……
为什么谢明堂屏保是他上周发的自拍？
谢明堂喜欢的花酱是……女装的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