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简单分成两类：汉子摄影和妹子摄影。
不少需求中都写着妹摄优先，想必是觉得在同性面前表情和动作更自然些。看到这些要求的卫师然十分焦虑，作为男性的新人摄影师大抵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平时都是外公为他答疑解惑，这次也不例外。卫师然在整理遗物时除了单反，还在外公房间里发现两大箱连衣裙。
一瞬间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难道外公还有这般兴趣爱好？
他的假设迅速被推翻。箱子里那本厚厚的相册证明了裙子的归属，这些全是师然妈妈年轻时穿的裙子。
他没见过妈妈，可外公老说他长得漂亮像妈妈。看到了照片后师然知道外公并没说谎。他抚摸着有些泛黄的照片，照片里女孩的眉眼和自己宛如出自同一位雕刻大师之手。
他移开相册，抚摸着箱子里最上层的连衣裙，布料柔软服帖。或许是鬼使神差，那天晚上他竟大着胆子换上了这条裙子。裙子领口处绑着黑色绸缎蝴蝶结，裙摆及膝。
他对着等身镜左瞧右瞧，镜中的自己和相片中的年幼的妈妈好似能够重合在一起。
原来自己有穿女装的天赋。他骨架小，个子矮，练跑步的小腿勾勒出漂亮的线条。随意拿起一本书捧在胸前摆两个姿势，镜子中分明就是乖巧可人的文学少女。
卫师然也没料到自己女装起来心理毫无负担。假发、美瞳到货后，他穿女装出了几次门，在街上被人吹口哨、搭讪，在快餐店被强行买单，还被外国人要求合照。
走在路上从来只会被当成隐形人的他膨胀了！女装也太爽了吧？
女装有了，单反有了，当妹摄这事水到渠成。有些人呀天生就是当伪娘妹摄的料。
于是几个月前他注册了当下最火爆的社交平台——乐园APP，填下昵称：Shrine小吃货，成为了一名花酱。花酱并非是人名，而是乐园APP上发布内容的人，Gardener——花匠的谐音。据乐园今年中旬线上公开的数据报告，过去的一年间乐园上注册的用户已超4亿。因摄影分区下的内容拥有最高的曝光权重，众多用户都给自己打上了摄影花匠的标签，一心想要红红火火的师然也选择这个标签，为自己增加最多的筹码。
点入他的个人页面，他在简介中自称月出大学传媒系大二新生。每天发发做的菜或自拍（伪素颜高P版），用乐园自带的邮件系统联系一些常发个人照片的花酱，询问对方是否需要摄影师。刚注册完账号的那周，他孜孜不倦地发邮件，却石沉大海，没有回应。正当他心灰意冷和天花板大眼瞪小眼时，系统跳出一封新邮件。
“你好呀……我正在找摄影师帮忙拍街拍图，但我是学生也没什么钱……请问一天的拍摄酬劳80元你这边能接受嘛？”
80元，很少。但足够他吃四顿食堂。
“能！麻烦你给我具体的要求和时间地点！”
后来他的账号陆续转发客户成片，账号的人气也逐渐攀升。短短两个月运营，他已然坐拥三万订阅。期间接到不少单子，也经历了猥琐大叔装美少女来约拍私房，其实是为了骗他去旅店做些不可描述的事……还好师然依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顺利逃脱，卯足劲继续接单。可惜暑假如白驹过隙，眨眼不见。开学后他能支配的时间急剧下降，给小金库添砖加瓦的速度猛然下降。
“唉，大部分客户也是学生，开学后单子数量本来就回少吧。”他这么安慰自己。
不过，平时他就是个穿男生校服的普通高中生，没料到会从同桌手机里看到自己的女装照。
谢明堂手机屏幕里那张照片还是前几天卫师然上传的，新鲜得很。
这有点突然，跟不上节奏了。他微微抬眼望向谢明堂，难道对方发现了他的身份，故意耍他？
不不，谢明堂这种大忙人才不会干如此无聊的事。
谢明堂似乎没有发觉卫师然尴尬的表情，自顾自地介绍着：“她是我们学校的学姐，在大学部的传媒系，那个系考分很高呢。”
呼——卫师然长舒一口气。安全！防备解除。
他当然知道月出的传媒系很强，而且他的高考目标专业正是那里，出于憧憬才捏了这个身份，激励自己向传媒系努力。
“她每天都会发些生活记录，日子过得有声有色的很可爱。看着她的照片我心情就会变好，忍不住用来做了屏保。被我邻居看到后还问是不是我的小女友呢。”
小女友——
小！女！友！
老天爷啊，这就是你降下的试炼吗？
万万没想到开学第一天，卫师然因为同桌一番自白而精神恍惚，完全没听进课，在知识的海洋里化身成为了一把网眼过大的筛网。不知不觉放学铃响了，教室里三五成群的小团体们打闹着一同离校，而他们俩朝着不一样的方向回家。
卫师然乘上公交车。车门合上，司机猛踩油门，拉着扶手的学生们猛地向后倒去发出尖叫，音量之大把师然从震惊中轰了出来。
他靠在扶手上刷乐园APP，却一条都没读进去。
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和自己成为情敌。这种奇怪的背叛感到底从何而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自己的敌人就是自己？可要怎么打败自己成功上位呢，看过的漫画里没这种情节，超纲了啊！难道要自己直接和谢明堂坦白，九十度鞠躬高喊：“对不起我其实是你的同桌”。
会给他留下心理阴影的！
卫师然的手指反复拉动乐园界面的时间线，刷到平日里最喜欢的猫猫——大哥大的照片都不能让他露出笑容。
“亲爱的花酱，您有一封新邮件。”装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卫师然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跳出通知。他的账号在乐园上收到新邮件。
乐园支持多账号登录，收到邮件的正是卫师然的小号：SRan。说是小号，其实这才是他注册的第一个账号。一开始用这个号订阅了许多乐园上的花酱，来分析诸多爆款花酱的内容风格，后来学习着建立了新号Shrine小吃货。
可小吃货的订阅者越来越多，他能发布的内容风格也逐渐受限，更不能随心所欲地发布自己的想法。他敏锐地感知到，人越出名，能够在公共平台表达的看法越有限。他无意成为指点江山的深邃智者，只想快乐赚钱。
不过，身为普通人难免有时渴望抒发一番。尤其是外公过世后，许多感受无人可讲，堵在心里闷得慌。这些心里的小碎片便被一股脑地贴在了他的小号里。
这个号从来不与人互动，也没有订阅者，更像是个日记本，理应不会收到邮件……
他点开邮件，没有主题，发件人的名字是一串乱码，正文里却贴着他今早进校门的照片！他睁大了眼仔细阅读照片下方的内容。
“看到自己的照片是什么感受呢？摄影分区里冉冉上升的妹摄其实是个男高中生这件事大家都想不到吧？哈哈不要担心，我没有恶意。
不过，如果不想让你的照片出现在说给美少女栏目里的话，就快快回复邮件哦～”
说给美少女，乐园上近几月订阅数暴涨至百万的投稿型树洞，发布内容大多是美少女花酱的黑料。投稿内容里真真假假，绿帽成群，精彩纷呈，师然平时爱看得很。被实锤的花酱大多宣布退圈，就算偃旗息鼓一阵再重返江湖，长江后浪推前浪，原本的地位也已被新的花酱取代，而且稍许苏醒便会被不知从何处聚集的小号在评论区贴上说给美少女里的黑历史。
抹除网上的痕迹实在太难，而不少网友更是翻旧帐的好手。
卫师然重新翻了遍小号发的内容，小号中从未提及过具体个人信息，也没打定位，不知道发件人哪来的信源。难道是普遍撒网瞎炸一通正好炸到他这个正主？虽然几率很低，他还是先装傻，开启九宫格飞快打字：
“你发错人了。我不是妹摄，也不是高中生。”口吻严肃，望对方识相。
咻——对方瞬间回信。卫师然张大了嘴，对方是机器人嘛打字这么快，堪比自动回复。
“哈哈哈！你真有意思。这周五晚上七点麻烦你出现在海獭咖啡店D15桌。如果你不出现，那么说给美少女下周的主人公非你莫属。那些喜欢Shrine小吃货的人会很失望吧。不见不散 ❤～”
“昆仑路到了，请到站的乘客配合从后门下车。Kunlun Road......”
完了。对方看起来有着十足十的把握，语气不容置疑。
卫师然从后门走下公交车，握着手机的手垂了下来。谢明堂——喜欢Shrine的人。如果不去赴约，那么Shrine的真身就会立马被他知道。卫师然还没做好把秘密告诉同桌的心理准备，更不愿意这个秘密是由第三方透露出去的。
话说回来这个发邮件的人到底是谁。见面是要干嘛啦！
难道是上次那猥琐大叔的升级版？师然叹了口气，一瞬间他似乎听见了酒店房间浴室里的流水声，他站在莲蓬头的水流下，长发及腰黏在背上，水温太烫烫红了他的脸。他的手指试探性地伸到两腿之间，忍着刺痛抠弄，浓稠的液体沾着点点猩红，沿着洁白的大腿缓缓淌下。浴室外的地板上撒落着格纹短裙和黑色长筒袜。房间里胡子拉碴的肥胖大叔睡在纯白的鹅绒被里呼噜声响亮。
打住打住。怎么顿时变成失足少女的画面了。
要不先报警吧？被人利用个人真实信息威胁。可是，事情没发生，没人受害，警察也没法子贷款出警。
那找个人陪自己一同去？卫师然打开通讯录，大多是客户，原本初中时交好的朋友，也因为错怪他把图钉放竞争对手的运动鞋里而疏远了。此时竟然一个靠谱的同伴都找不到。
世界那么大，他偏偏是座孤岛。
卫师然忍不住嘲笑自己，生而为人，这也过于成功了。
和对方在邮件里文字纠缠没意义了，他光速认输，索性打开浏览器搜索海獭咖啡厅。
海獭咖啡厅，现为美食猫眼榜排名前三的小资餐厅。北欧原木装修风格，主打熔岩蛋糕和馥芮白，店铺里布置了许多海獭玩偶。网上照片看起来挺精致，许多美食花酱都去做过测评。
他把网页一关手机塞回口袋，朝着夕阳大步走去。
他，卫师然，就算遇上坏人也要讹顿好吃的！
鸡血打足了，可生活总会被影响。他浑浑噩噩熬到周五，这期间小号没再收到邮件。但他被这封匿名邮件搅乱了心思，无心欣赏谢明堂的脸。谢明堂每天邀请他一起去食堂吃午饭自己居然都接受了，也没留意到一路上男男女女们怨念和羡慕的眼神，原本降低存在感的计划完全破产，没过多久被动漫社社长徐离离盯上也怪不得别人。
终于到了和发邮件的人约定见面的日子，卫师然放学回家后摘下眼镜，戴上棕色美瞳，把褐色假发的刘海夹卷。感谢伟大的遗传基因，他皮肤光滑，没有痘印，底妆免了，省下大牌粉底液的钱。大地色的哑光眼影逐层晕染在眼睑和眼下，眉间填些眉粉，眼下少许打些腮红，豆沙色的唇膏描画唇形，垫着纸巾轻轻一抿，无辜清纯脸的淡妆便画好了。
天逐渐转凉，他换上白色的高领毛衣遮掉喉结，下身套上黄褐色的A字百褶裙，黑色连裤袜搭配棕色的雕花圆头小皮鞋。贝雷帽一戴，用发夹固定帽沿。卫师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嘿嘿一笑，就算会变成受害者眼睛打码上法制节目，也要当荧幕里最美的那个！
他本不是什么乐天派，只是人生种种困难，如果不打起精神应对，还能怎么办呢。
海獭咖啡厅离卫师然的家不远，步行十分钟即可。一路上如他所料，回头率不低，快到咖啡厅门口还被人拦下交换乐园账号。他故作害羞地说着人家不知道乐园是什么呢迅速推门进店，留下对方在原地垂头丧气。
一进门卫师然便感到奇怪的注视，他环顾四周，和一银发女孩对上眼神。女孩本和卫师然差不多高，可她登着10cm的黑色松糕鞋，气势惊人。一身纯黑Lo裙下是引人浮想联翩的鱼网袜。卫师然发现她赤红色的双眼死死盯着自己，仿佛要将他烧出个窟窿。
他似乎没有招惹过这号人物呀。难道也是在乐园上的摄影花酱？同行相见，分外眼红？但银发女孩外貌出众，如果是花酱一定不会在乐园上被埋没，卫师然自然研究过。既然他没有丝毫印象，应该是同对方无冤无仇的。
他只好深吸一口气转移开视线，不跟对方抗争。桌上贴着显眼的号码牌，他循着在走廊尽头处找到了D15桌。
手机屏幕上的时间，7点差5分。
服务生微笑着走来问需要什么服务么，卫师然只要了杯温水。他尽力忽略银发妹的存在，可对方犀利的目光让师然杯中的水难以下咽……
不行，忍不住了，索性问问对方到底要干嘛。
正当卫师然硬着头皮对视回去时，银发妹竟径直朝他走来。然而和服务生擦肩而过之际，两个人卡住了。
银发妹的裙撑过大而店里桌跟桌间的走道有些窄，她们俩卡得稳稳当当，像是电视剧里的静止画面。服务员扭动身子试图脱困，未果。
“噗——”卫师然努力憋住不笑失败。
银发妹一脸严肃地伸出双手（戴着黑色皮手套），撑在裙摆上，狠狠一按！卫师然觉得这一压似乎压在自己的肩上。
服务生顺利脱困，而银发妹的目光再次落在师然脸上。
“嘿，师然。”她的声音有些低沉，明明看起来只有15、6岁，声音里却带着些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低哑。
卫师然瞪大了眼！他恍然大悟，这女孩就是发件人。
“既然你来了，那么我们就来谈谈条件吧。”她冷笑一声。
卫师然端起水杯遮在眼前，颇有偶像包袱地小声说：“我好歹也快有三万粉了，在外头不要叫真名。”虽说他在乐园上发的照片不至于换脸，但今天的妆那么素，要是被订阅的人偷拍到不好看的照片发上网就不好了。
他瞟瞟周围，见无人转头过来才接着问：“什么条件？”
“我要你拒绝所有拍摄工作，当专属摄影师。”银发妹坐到卫师然对面的座位上。
专属摄影师？那岂不是收入猛降。而且卫师然的客户不说上百至少也有七八十。哪有突然冲出来个陌生人说一句“专属”就把其他客户都甩了的道理？
卫师然刚想拒绝，抬眼瞧见了对方眼里里不可忽视的阴沉。对，就是这份奇怪的违和感，不论是眼神还是声音，冥冥之中捆住了他，让他不容拒绝。
这女孩到底是何方神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