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新家,初夏的日光透过百叶窗照在第一猎人熟睡的脸上,一夜的颠簸过后,疲劳仍未从他伤痕累累的脸上消除。强忍着心底的不耐,他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
一种离家千里的不熟悉感?还是每天从熟睡里醒来都会感受到的罪恶感与寂寞在作祟?他一时坐在床上,让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过了一段时间,当一般人已经清醒过来的时候,他走到桌边去摸什么东西。握着寻遍整个桌面才寻得的文件,他丝毫没受到帮助,茫然的程度不退反进。
“哦,好像我把它摔碎了丢进垃圾车里了啊。”
他一下子便豁然开朗起来了,五官对世界的感知也由先前摆脱不去的模糊到了无比清晰的地步。只是代价是心脏会隐隐作痛,悔意会挥之不去罢了。
他拆开封得严严实实的文件袋,一张有着各样条条框框的纸上面写着:
请阅后即焚
第一项指令,到第一军校报道,军校长会下达后续指令
另:你的生活用品我们已妥善保存,有需要向第一军校军校长申请
另2:服饰不进行特殊要求
他看了看文件上某几句话,又想了想照片上与自己一同的那个人。
值吗?肯定不值,其实反而有可能是大赚的。
他开了打火机将文件点燃,亲眼看着垃圾桶里只留下烧至干枯了的草木灰,披上大衣就往外面阳光灿烂的街道上去了。
一路上遍地都是金色的阳光,他只好栖身在从建筑物背后投下的阴影里。
是因为什么呢?也许是因为过去的每一天里,他白天藏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喝酒,夜晚躺在不开灯的沙发上喝酒,久而久之连和煦的阳光都能刺伤他畸变的眼球吧。
那又是为什么他无休无止地往自己疲弱的胃里不停地灌入酒精呢?这个他不知道了。他的人生开始于一个距现在很多年以前的夜晚,是在街边巡逻的人救下了奄奄一息的他。什么史上第一猎人,什么久而未解的谜团,他通通都不知道。靠着手上的技艺就能混上一口饭吃。他知道这就是他生活的全部,过去、还有现在,都是如此。
但他仍漫无目的地用酒精麻痹那个自己都忘了是什么的苦痛,他仍抚摸相片上那个自己都忘了是谁的人的脸庞,深夜梦与清醒的边界线上,从他口中溜出一些连他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的名字。一切都只是一种感觉,已经溶入他日常每个枝丫的,挥之不去的感觉。
但有一件事他却清清楚楚记得,那是他为什么来到这里的原因,那是…
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
走到十字路口附近的时候,他才发现他已经离他的目的地越来越远了。
“如果你要去第一军校,那你最好现在就转身往那个方向走。”他在心里如此告诫自己,事实上他也的确把身体转过去了。不过红绿灯亮起时,他又再度朝着商业街的方向踏在了斑马线上而已。
“又过去了一年啊。”他想。
上一次表现出这样的异样,也许也是在某一年里这样的一个时间段上。他有这样的预感。
他不去用自己的意志阻拦这样的动作,因为毫无作用。他不去思索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因为毫无头绪。但等到他拿到他还是别的什么所渴望的那样东西时…
那些久而未得的感受,
那作为人存在的证明,
那如同再相会的久违老友,
喜悦啊喜悦,那发自内心的、不断膨胀的喜悦,终于又重新回归到他的灵魂里。
“老头!你有没有点良心啊?滚后面去排队去。”
“是…是…”
他允诺着,不停地点头哈腰着,一切的德高望重都与他无关,他急切而青涩,来为素不相识却又深刻于心的某人准备相会的礼物。
一束浅红色蔷薇花。
跑啊,跑,再快一些!
他相信他这辈子都没有跑出过这样快的速度,在面对死亡的威胁时没有,在被位高权重的上司时号令时没有。他不去管周围人诧异的眼神了,他跑过的瓷砖都织成时空的隧道一下就让他年轻了好几十岁。他一脚跑过这栋大楼,一跃便跳进另一块大陆,他知道要去向未知的远方。
“这一次,一定会告诉你的,不会让你再溜走了。”
在能看见湖泊的咖啡厅,有人坐在那里。阳光在空气里跳芭蕾舞,它们手挽着手。
“……”第一位猎人想倾情地去呼唤那个背对自己的身影,一次又一次,但他的喉咙干涸了。
她远在天上,但她确确实实是感知到什么了,坐在咖啡厅的藤椅上,她回过头来,笑着,好像这都是一场梦,他手上买过的花,就是最真实的事物。
都烟消云散了,都过去了,一切这些年所感受到的不甘与懊悔,全都离开吧。
他扑入她的怀抱里,止不住涌出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