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也许有也许没有察觉的东西
发件人：星野
内容：我下飞机了，在3号口，过来接我。
一戡眯着眼睛看着手机，抬头看到大厅上标志的出口是10……
“那个家伙……就不能挑个离我稍微近一点的出口么……”
说是这么说，一戡还是收好手机往前方跑去，才刚跑到8号口的时候手机又响起来了。
“喂？你出来了？”
“没啊，你太慢了吧，再不来我想先走了……”
“喂喂！别闹！！我这不正跑过来嘛！？”
“哈欠，不能再快点嘛，诶呀？我似乎看错了，这里其实是13号出口啊？”
一戡差点摔一个狗啃泥。
“不要那么随便啊！！！我都跑到5号口了你这魂淡！！！到底在哪里啊？”
“9又3/4出口，这次没错了。”
“你是哪里来的魔法师啊……”
“变成青蛙吧！！！”
“为什么是青蛙啊！？！？”
你到底在哪里！再耍我我就走了啊！？
“喂喂，没必要在大厅吼得那么大声吧？”
一个戏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一转身，差不多一样高的青年，罩着黑色的兜帽，斜挂着单肩包，琥珀色的眼神有点懒散。此时将手机举在耳朵露出幸灾乐祸的坏笑。正是当年的朋友星野。
一戡扮了个臭脸，这才无奈地一拳捶上去。
“你这家伙！不玩我会死么！”
“啊呀，好久不见嘛，就想耍你一下。果然还是蠢萌蠢萌的啊，勇者？”
“你全家都蠢萌！真是的，本来还当久别重逢要有什么激动人心的剧情，竟然是‘啊啊我搞错了，不是3号口是13号口啊！’这种话吗，你真的是大学生……？”
“就心智来说只是小学生吧？”
“真是糟糕的设定……”
“啊哈哈哈哈，走吧？我路上正好想到了一家不错的餐馆了呢！”
“不要自说自话啊！！再说不是你请客嘛！？”
星野没搭理，自顾自往前走去，一戡双臂垂下无力地跟在他身后。突然间星野停住脚步，弯腰后仰着看着一戡，
“这次又是什么？”
“突然想到了呢~。”
“想到什么？”
“真的是，好久不见了。”
一戡愣了愣，随后像是被耍了一般，又像是没办法一般，耸耸肩笑了。
“啊！欢迎回来。”
最后，一戡并没有让我请客——就像从前那样，所有我们的聚会都是他来买的单。
“那种小事也不用在意啦，反正难得见到你一次啊，这次算我的吧。”
当然我也不会真的找家豪华料理店狠狠宰他一笔。简单在机场附近吃了点快餐。一戡和我站在高速路边，时间还早，路上并没看到多少行人与车辆。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想去的地方啊……”
我怔怔地看着远天，答案自然而然地浮现了出来。
“想去看海……”
“海？诶？为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去。”
“呃，那——，坐城际铁路吗？”
“好，走吧。”
买过票后，我和一戡坐在了车厢的一角。依旧是靠窗的座位，窗外的景象还笼罩在朦胧的晨光里。上车后大概又上来了稀稀拉拉几名乘客分散在车厢里。随后一声鸣笛。火车开动了。
我托腮看着窗外，一戡靠在椅背上，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
“最近好吗？”
“一般吧，实习那边稍微惹了点事，被辞了。”
“诶……”
“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啦，反正我最近心情也不好，正需要好好放松一下才行啊。”
“是这样吗？”
“就是那样啦。你呢？美国那边有趣吗？”
“完全不。每天都是作业啊活动啊各种事情，简直和高中没有区别，感觉自己的生命都陷入了死循环啊。”
“太优秀以致于过早察觉了生命的无聊嘛……”
“你那是什么眼神啊，我可是很认真的！”
“是，是。真是香甜的烦恼呢，羡慕嫉妒恨啊人生赢家？”
“噗嗤，拉倒吧你！还不如和你一起厮混那会儿有趣呢。老实说，真的再没遇到过像你这样的人了。”
“我就当做是夸奖心怀感激地收下了。”
……
沉默了一会，一戡开启了下一段对话：
“感觉，你变了不少啊？以前一直嚷嚷着我要征服世界的家伙，现在竟然这么老实，一下子有点适应不过来呢。”
“你真是三句话要有一句讨打的……我本来就是这么老实的人，被那种地方扭曲得畸形了才会有魔王的存在啊。”
“是吗？可是，我倒觉得，如果你不变成那个魔王，你绝对不会变成我所认识的这个星野哦？”
“诶？”
我愣了一下。眼神不自觉地回过来。车厢里响起淡淡的萨克斯风——久石让的《一去不复返的时光》。
“我觉得呢，如果那几年，你只是个普通的学生，学习，参加社团活动。在那种环境之下我一定是不会注意到你的吧？但是你举起了反旗，变成了魔王，在全校范围内闹了个天翻地覆。虽然让我很头疼，但是也让我觉得，原来一成不变的，不是日常，而是自己。”
如果不是魔王的话，我也不会感到即使是那样的岁月原来也会有开心的时候，伤心的时候，会充满除了麻木的刷题与熬夜外，空虚的“集体荣誉”与“校园活动”外不一样的记忆。尽管你可能只觉得，魔王是你当年报复性的产物，甚至回过头来看会认为他是憎恶与恶念的集合因而否认他。但在我眼里，正是那个时候的你，才显得不一样哦？
“你……”
我哑口无言。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的自己有感到过快乐吗？满脑子都是“谁都不可信任，要靠自己一个人战斗到底。”这样的想法。干过各种疯狂的傻事，给各种人添了不少麻烦。有些事我问心无愧，有些事我也会于心有愧。但是总的来说，那个魔王更多时候是憎恶的，更是孤单的。因为憎恶而孤单，因为孤单越发憎恶。如果不是一戡没抛下我，最后一点理智大概也抵御不住心里的那股血红色的冲动吧？
（啊咧，红色的？奇怪，明明觉得应该是黑色的啊……？）
“就算那样，我承认自己否认那三年发生过的一切，不排除那样的自己。但你要知道，如果不是有你这么个朋友，我可能早就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星野，而是彻头彻尾的不良少年。”
“你说过的，堕落的魔王吗？”
“也算是吧。”
“我也说过哦，那时候我会负责揍醒你的。”
“不是一回事！！我是说，如果最开始你没有傻不啦叽地硬要管我的事情，而是和我维持距离。那么我不会受到你的影响而保持最后那一点点清醒的意志。而会迅速自暴自弃，那时候你也不会觉得魔王是个有趣特别的存在了。”
“是那样吗？”
一戡扭了扭脖子。铁轨在车厢下发出哐当哐当富有节奏感的声音。
“我觉得不会哦？”
“啊？”
“就算你真的变成那个样子，你也一定会变回来——我这么相信着。”
“毫无依据……”
“不，是有依据的。”
“证明呢？”
“因为我相信你一定不会放弃你自己。”
我丝毫没加掩饰失笑出声，一戡并不介意我的失礼举动。
你难道没有察觉吗？无论是哪一个你，其实都是自身的一个方面，没有谁会没来由地讨厌一切，同样也不会有谁无条件地喜欢一切。魔王也好，现在的你也好，缺失任何一方的话，虽然我不知道会怎么样，但至少，有些东西，会一去不复返。
就像是变成现在的我，每天每天地忙碌，却一直不知道意义到底是为什么？因为我从来没像你那样表达过自己——大概是无法克服懦弱吧。就算看上去可能光鲜艳丽，却终究会有感到窒息般的空虚与无聊的一刻。那种痛苦你大概是不能明白的，但就算是那样也让人羡慕啊。
“老实说，我是真的羡慕你。敢爱敢恨，跟着你的话，连自己无聊的生活也变得有趣起来了。”
……
车厢里带有一点蓝色氛围的舒缓音乐还在持续。突然听到如此直率的坦白，我的感触很陈杂。
“那是我的一部分吗？”
“是哦。”
伟大的贤者，为了成为接近于神的存在，将自己的恶念从身体里剥离出来成为独立的意志。尽管变得无情无欲不受人间烟火纷扰，但却也因此无法明白深刻的意义。最终在无聊之中湮灭。
知道为什么人有七宗罪，却从来只向上帝忏悔已犯的错误，从不奢求抹消原罪吗？
因为呢，就算是贪嗔痴傻，人也爱着那样的自己；那样的自己也会被爱，被饶恕，被理解，被救赎。所以才明白善，仁义，爱还有希望的价值，才会感动，才会体察到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意义。
如果没有那些东西，世界远不会那么精彩呢。
一戡似乎援引了某些动漫的情节与台词，但那都无所谓了——这些话仿佛一根刺突然扎进了心坎里。
就算那样，也爱着的存在么……
（我的话，对赤の子，会不会也抱有那样的情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