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某个刚刚死于不幸的怨灵的惨嚎一般,这突然响起的声音中饱含令人胆寒的怨念,言语间也没有哪怕一丝善意。
唉。
默默的于心底叹了一口气,莫德特明白,从那个声音响起的刹那,今天份的鸡飞狗跳就要开始了。
“哦,你醒了,博士。今天的自觉性可真不错,居然省得我特地花心思来把你弄醒。”
顶着那道像是利刃一般在自己脸上来回切割的视线,莫德特又一次摸索着绕过那些易碎品般的书塔,在房间的角落处双手叉腰,停下脚步。
在房间的角落中,有一个长四尺、宽两尺、高五尺,依托着角落两侧的房屋墙壁以及一个小书架搭建起来的长方形木盒。
木盒的右侧像是蜂窝一般的留着许多透气用的小孔,一张用细布缝制的门帘被强粘性的树胶固定在木盒的前上方,就像是睡帘一般将木盒的出入口所覆盖。
透过门帘,莫德特能够清晰的捕捉到那双因愤怒而高高吊起的三角眼。
“自觉?你可真敢说啊!一大清早的就开始叽叽喳喳、叽叽喳喳的对着植物自言自语的家伙到底是谁啊?不管怎么看我都是被你吵醒的吧?”
哦豁,又开始了。
“...我明明只说了一句话。”
无奈的侧过脸,莫德特试探性的向对方阐述事实。
“那又如何?!”
虽然对方肯定不会理会就是了。
自己的这个同居人,性格孤僻又恶劣,而且还患有严重程度业已无可救药的起床气。在自己赋闲无事的假期中,这家伙几乎每天早上都要这么闹上一闹。
换成是别人恐怕已经崩溃了吧,毕竟这家伙有些时候的所作所为确实是不可理喻。
不过换成不会有情绪变化的自己,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而且自己可还欠着她的人情呢。
“喂!你这小鬼!居然敢无视我?!可恶!今天你要是不把那颗烂植物扔出去,我就把你的脑袋切下来!全程不打麻药那种!”
见到莫德特那侧过脸去、有表示嫌弃嫌疑的动作,那隐藏于床帘后的双眼就像是从灌木中飞扑而出的掠食者一般掀开床帘,狠狠的扑在了莫德特的脸上。
“——?!博士?!”
措手不及的莫德特中心失稳,一下子就被那熟练的抱扑给压在了地上。
一旁脆弱的书塔也随着莫德特的倾倒一齐崩塌,扬起了大量夹杂在书页间的便签以及笔记纸。
看着那些在半空中飘飞的米黄色纸片,莫德特从头到尾都维持着无表情的面庞,此刻就像是强撑着不哭出声的小孩子一样滑稽可笑。
乱七八糟。
真是乱七八糟。
在这家伙彻底清醒之后,要背上黑锅的是自己、要负责一切狼藉善后的是自己,负责一日三餐的还是自己。
今天一整天算是不用干别的了。
可即便是这样。
可即便是这样,名叫莫德特·哈尔根的倒霉鬼的心底也仍什么也没能浮现。
“你这家伙,还敢往别的地方看啊?真是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的脑袋切下来?!”
似乎是发现了自己身下猎物的神游,那灵巧的小只捕食者将脸凑近,在莫德特的脸上留下温热的吐息。
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使得莫德特浑身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
“——我哪敢把博士您不放在眼里?!是的,是的,是我错了!下次我一定注意不发出任何叽叽咕咕的声音,也绝不和植物说话了。”
“是吗?那么以后我睡觉的时候,你这小鬼就麻利的滚到外面去吧,反正你也不睡的不是吗。”
“这个就有点过分了吧,我好歹也是这间屋子的拥有者吧?!”
“我管你啊!我睁开眼睛后看到的第一个生物的下场只有死亡这么一种而已,你的脑袋现在还在你的肩膀上就已经很幸运了,小鬼。”
“残暴,太残暴了!你是恶魔吗?!”
简直是一团糟。
如果不是脑袋被对方固定,莫德特此刻一定会侧过脸去。
这倒并不是因为他讨厌这乱七八糟的对话或者那个胡作非为的同居人。
只不过——
“残暴?你居然还有脸说我残暴?”
至于那个导致这一切混乱的罪魁祸首,那个有着一头自然卷的深棕色长发的女性此刻正用她那纤细但双有力的大腿夹住莫德特的脸颊,并用带着浓重黑眼圈的三角眼死盯着莫德特那拼命想要挪开视线的双眼。
若是让旁人来判断的话,这个此刻正专业的用屁股压制住莫德特的锁骨、双腿钳制他的脖颈、又用双手按死这个可怜的年轻人的双手的女性是个不折不扣的年幼孩童:她的身高只有约莫三英尺左右,纤细的像是新世界柳条一般的四肢、看不出起伏的躯体以及未变声的尖锐童音也都是专属于未成熟的孩子的特征。
但这个从木盒——她的床铺——之中凶狠的扑杀而出的小个子可不是那种可爱活泼的生物。
她的名字叫做弗里昂·黄沙,自称在人类世界游荡数十年——具体数字保密——主业为医生的炼金术、古医学、魔法工程学、多神异教传统学以及其它乱七八糟怪奇领域的“博士”。
同时,她也是名为「小人族」的亚人。
是和人类不同的存在。
诚然,旧世界的许多亚人与人类之间的差别都相当细微,但种族不同就一定意味着适用于人类世界的某些常识是无法在这些亚人们身上等量替换的。
举个最直观的例子吧:虽然眼前的女性小人穿着全套的丝制女性内衣,但实际上小人族是不需要哺乳的卵生生物,在吃完蛋壳后很快就可以进食生冷的水果,和脆弱的人类幼崽完全没有可比性。
这也时莫德特可以在不接受任何旁人怪异目光与道德谴责的情况下和一位看起来与小孩无疑的女性共处同一片屋檐下的理由,毕竟种族不同嘛。
不过相对应的,这样的生活也会有些不方便的地方。
比如,只是因为听说了某些市井传说,就冒冒失失的向小人博士询问“单孔目”这样的词汇的含义——在你学习到“小人族的泌尿系统、直肠、生殖腔是分离开的”全新知识后,就要和这个世界挥手说再见了。
这可是亲身经历。
综上所述,亚人与人类在某些方面是有着不同的,所以别看她一幅小孩子的样子,但莫德特曾经根据他自己的旁敲侧击以及逻辑推测,得出弗里昂实际上已经年芳26。
顺带一提,这个数字也是“禁语”的一部分。
“只是因为别人养了盆栽就要切掉别人的脑袋,这难道不残暴吗?”
莫德特半开玩笑的说着,并尝试着在脸上显现出微笑。
可能是自己露出的表情不够自然吧,弗里昂的脸上浮现出了毫不掩饰的鄙夷。
“也不想想究竟是谁让我这个医生干了那么多违背医德的烂事,小鬼。你一辈子都没资格说我残暴。”
“还有,笑不出来就别笑,恶心。”
莫德特没办法顺利的接住这样的对话,只能默默的让脸部肌肉回归原位。
啊。
确实是这样。
“我究竟是在什么地方犯了什么错,女神才会让我遇上你这种人?唔呃呃...火大。”
小人博士原本中气十足的声音开始回落,吊起的三角眼也开始逐渐下垂——这是她的起床气即将迎来终结的证明。
但莫德特却没有感到丝毫的庆幸。
“...我知道、我明白,所以博士你有任何要求我都会接受的。”
“......”
小人博士俯瞰着那个如此说着的人类。
但可惜,她口中的那张“死人脸”仍没有改变形态。
那仍然是一张不论情绪波动还是自发的肌肉抽搐都不存在、看不出悲喜的面庞。
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恐怕将来也一定仍会是如此吧。
而作为这张脸的拥有者,莫德特本人对这样的现实似乎并无任何异议。
“是吗,那我要你现在立刻马上到帝国魔法工程部去给你这张死人脸里装上人工肌肉,那玩意虽然很粗糙,但起码能让你笑的像个人。”
弗里昂的表情十分认真。
“听上去就很贵,你也知道的,我们现在连饭都快吃不上了——还有,人工肌肉是啥?”
莫德特的回答也很认真。
“嘁,你这小鬼。”
不快的低声嘟哝了一声,弗里昂灵活的从莫德特的身上坐起,一言不发的重新钻回了她专属的“寝室”之中。
被留下的莫德特只能不解的揉搓着自己的头发。
“那家伙...是不是心情又变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