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小人还是青年都在同一时间认出了这个声音的来源。
它来自拉莱什家最小的嫡系女性，多莉娅·凡·拉莱什。
不过，二人虽然是在同一时间察觉到了多莉娅的苏醒，但二人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
莫德特一言不发的起身，就像所有其他无爵位之人与帝国勋贵相遇时一样；身子前倾约莫十度，右手抚胸以示谦卑与恭顺。
虽然在山脉中多莉娅曾说将她当做普通人对待即可，但在旁人面前，莫德特还是准备维持最起码的礼仪。
“失礼了，公主殿下。”
而小人博士则直接冲了出去。
弗里昂的动作十分麻利，还未等她脑后那因为大动作而高高甩起的高马尾落下，她就已经从房间一角的桌子上拎起了自己的“百宝箱”，像是一股旋风般的来到了还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多莉娅身边。
“殿下，你现在感觉如何？腹部创处有肿胀感或暗痛吗？精神状态如何？有肢体无力或者眩晕的症状吗？”
“咦...咦？我并，并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刚才说话时逻辑清晰、语言组织能力没有问题，也能够对外界的信息刺激做出反应——殿下，能够读出这上面的字吗？”
“咦咦咦？唔...你好，我的名字是fu...唔，弗量？”
“正确的发音是弗里昂，重音在后，小人语‘医生’在帝国通用语中的音译——能够对文字串建立正确认知，看起来大脑也没有受损的样子。”
“接下来殿下，请尝试沿着这条直线笔直的向前走......”
莫德特站在一旁，默默的观察着小人博士对满脸“发生什么事了、这是在干什么”疑惑的多莉娅不断进行着她独创的“检查”。
虽然多莉娅看上去似乎有些困扰，但莫德特将之视而不见，沉默的等待着小人完成自己的任务。
这样的举动当然不是出于莫德特自己的兴趣。
在战场上面对引路人也毫无惧色的天才黑塔魔法师、立于无数人之上的王族公主在小人医生面前像是木偶一样发懵的样子或许确实好笑又好玩，但无法对外界讯息产生反馈的莫德特可感受不到这种“有趣”。
他只是没有、也不愿忽视小人的严肃以及责任。
她现在是个医生，正在对自己的患者担负应该担负的责任。
既然如此，那就应该对一位以拯救生命为己任的「医生」保持尊敬。
即使医生这个词汇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都是个和愚蠢挂钩的贬义词。
不知道怎么的，念及于此的莫德特，突然想起了一个笑话。
森林深处，图腾崇拜的异教女巫们想要用地上的杂草、灌木的枯枝、有毒的蘑菇和野兽的内脏来治愈人类的疾病，却全然不知道只要皈依女神即可被女神的神力「治愈」，无毒无害，基本包治百病——不过名额有限，所以一次一枚帝国金马克，大选帝侯银行本位，不二价。
这笑话好冷，而且市侩的吓人。
曾经为完成高等数学学士考核的莫德特统计过凡德尼兰城邦内的居民生活状态，就算在新世界白银回流旧世界、商品贸易极端繁盛的背景下，生活在旧世界西海岸这样繁华地带的城邦居民的年收入也不过2500-3000帝国铜马克：约莫五分之一个帝国银马克，再约莫五百分之一个帝国金马克。
一个金马克，可以在不计非日常开销的情况下基本维持一个帝国城镇居民生活500年——多可笑，人类与混沌之间也不过经历了1000年左右的厮杀。
即使这个笑话之中所指的，价值一个金马克的天价「治愈」所指的是普通人所能够接触到的最顶级的教会“福利”，「单一断肢重生」以及「疾病痊愈」的标准价格，这个讽刺的事实也足以令人捧腹大笑。
没有普通的帝国居民能够支付起如此高昂的「治愈」费用，甚至连部分有封地的小贵族也难以在短期内之内凑齐如此巨款。
可即便如此，神圣帝国皇帝宁可在帝都开设在莫德特眼中毫无意义的皇家新世界甜品学院，也不愿意在“古医学”这个已经完全被女神神赐之力取代的“过时项目”上浪费哪怕一个铜马克。
而教会也不会允许有人胆敢和他们争夺这吸金的生意——帝国年奉的什一税可不足以让神圣教宗国在旧世界南端建立起女神富饶奢华的「地上天国」。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四大国时代曾经发达一时的古医学遭遇了断代，到现在已经基本退化成了不靠谱的草药学。
「贵族们竭尽所能的敛财以备在不测之际挽救自己的生命，而普通人和类人们则被抛弃，在炎症和高烧之中祈祷自己的身体能够战胜流脓、生蛆的伤口。」
「我认为，这是不公平的，不应当发生的。」
仍在为多莉娅进行着检查的小人的侧脸与记忆之中的侧脸重合，即使无法对这些话语共情，逻辑和“理智”也仍然在告诉莫德特一个事实：
名为弗里昂的小人有着闪着光芒的灵魂。
因为在现实和帝国这两座无情的山峦之前，她选择了砥砺前行。
“好了，感谢您的配合，殿下。我现在基本可以确定您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所受的伤不会再困扰您的健康了。”
在大约数分钟自顾自的忙前忙后之后，小人博士将所有的道具收回手边的手箱之中，宣告了自己的检查已经结束。
“同时，也再一次就失礼的举动向您致歉：女神的至高造物、低地人类王国合法统治者的子嗣、小人族的永世盟友，多莉娅·凡·拉莱什公主殿下，愿女神祝福您年轻的生命、愿女神的谏言照亮您未来的道路。”
而后，简直就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弗里昂双手于胸前交叉，侧下了自己的左肩，用莫德特可能下辈子都不可能听到的纤柔声音向多莉娅行礼。
作为一名虔诚的女神信徒，小人虽然对帝国与人类的种种恶行厌恶万分，但她自然不可能对一位舍身拯救精灵于囹圄的人类王族后裔失了礼节。
但她故意省略了“全秩序亚人的合一共主的同类”这一名号。
“您完全不必这样向我行礼、也不需要用这冗长的名头来称呼我，尊敬的小人族朋友，感谢你为我进行检查，请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多莉娅吧。”
多莉娅的回答也多少在莫德特的预料之中。
银发的少女单膝跪地，像是托起银盘似的扶起小人的身子，虽然脸上仍然有些久卧之后的虚弱感，但她那真诚的表情使莫德特相信，她一定已经完全恢复了精神。
“呼，向你这样值得尊敬的人类致敬是应该的，多莉娅小姐；若是低劣卑鄙之人，即使是人类帝国的皇帝也不值得我低下脑袋——小人的脑袋中装着他们短暂一生中美好和不美好的每一瞬，可不能向随便什么人低垂。”
脸上露出了清爽的微笑，小人摇晃着自己的高马尾，如此向多莉娅解释着自己的准则。
“你这华丽的赞美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弗里昂...女士。惭愧的是我并没有做些什么值得你尊敬的事情，我只不过是个凡德尼兰大师点醒的普通人类而已。”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交流着，不出几个循环，小人和银发少女之间居然就生出了一种相见恨晚、惺惺相惜的氛围。
“哈哈，不用为小人特意准备称谓，出生岩缝峡谷的我们没有这样的习俗，如果不介意的话，请直接称呼我的名字，或者叫我博士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