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问问原因吗。”
莫德特问道。
弗里昂虽然平日里看起来蛮横,但莫德特清楚小人博士在处理正事时绝不会胡作非为。
至少在与莫德特相处的这两年间从未如此。
“才刚刚睁开眼睛的臭小子还好意思在这里问原因呐。”
还没来得及将眼镜取下的弗里昂横了年轻人一眼。那在人类眼中像是孩童一样稚嫩的脸庞上,颇为有趣的挂上了家长在一而再再而三的训斥孩子之后生出的厌烦和疲倦:
“你能保证你这个老毛病不会再犯吗?你能保证你不会在和敌人交战的当口失去意识吗?你不能,所以出于专业的判断,我希望多莉娅小姐能够帮你一把。”
“我也赞同博士的说法,刚刚莫德特你倒下去的时候,那副样子有些...可怕。”
多莉娅变得整肃的神情之中掺杂着真切的关心,看来莫德特倒下去时那副临死般的样子确实给她带来了冲击。
而作为当事人的莫德特却没有说话。
他当然不可能保证自己的身体状态绝不会出现问题,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因为反应而在战斗时突然昏厥过去;即使莫德特现在自认并无大碍、状态不错,也不意味着他的身体真的没有任何问题。
致幻物的效用就是这么的恐怖:它能够遮蔽、混淆人体几乎所有的感官,带来“一切都好起来了”的错觉,并利用这种错觉彻底摧毁一个人的身体还有他的人生。
或许,这正是眼前这个小人博士放弃继续周游旧世界,而选择留在自己身边的原因之一。
年轻人想着。
弗里昂是医生,而自己在她眼中则是患者。
这个清楚的明白自身能力局限的小人知道自己不可能救下所有人,所以她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还有救的家伙。
在彻底完成治疗之前,她绝不会自自己的患者身边离开。
她比许多自诩高尚的人类更加像是教会所描述的女神的“至高造物”。
“别一个人在那里胡思乱想,我话都还没说完呢。”
又是“啪”的一声,丝毫没有顾忌陷入某种不寻常思绪之中的莫德特的感受,小人博士一把将他敲回了现实之中。
“过来,小子!外面还有个不寻常的状况需要你提前知晓——多莉娅小姐也一起来吧,如果你要和这家伙一起前往奥通伯爵领的话,进一步了解情况也是有利的。”
“嗯。”
点了点头,略感自己在莫德特与弗里昂的互动之中有些多余的多莉娅没有多说什么,默默的跟上了拉扯着年轻人上衣摆的小人的步伐。
在弗里昂轻轻的敲了敲“房间”的地板后,构成房间主体的地龙甲壳便在小么那慢悠悠的低吟声之中如洋葱般一层一层的展开,并最终显现出一处椭圆形的出口。
出口外,旧世界那墨绿色的林地便映入眼帘。
但不同于深入福斯坦斯山脉后那种令人喘不过气来的阴森感,此刻展现在一行人面前的森林并没有那样密集,稀稀疏疏的阳光顺着枝干间的缝隙照射在低矮的灌木上,空气中漂浮着的尘埃在其间像旋涡一般在其间盘旋,一幅典型的旧世界暗淡景象。
看来在莫德特的昏迷期间,地龙已经沿着山脉的边缘移动到了预定地点,距离低地那多河流、多缓坡的人类聚集区不远了。
穿过那遍布尘埃的灌木以及生长的歪七倒八的低矮小树,自山脉之中一路逃出的三人走出了森林,在一处视野较好的缓坡顶部蹲伏了下来。
“看看吧,情况不太妙。”
小人博士指了指坡下远处那清晰可见的黑烟,脸上的表情非常难看。
不需要小人提醒,莫德特就已经捕捉到了那根本不可能被忽视的、直冲云霄的滚滚浓烟。
城镇在燃烧。
弗伦德兰特王国的边防秉承了人类世界的传统的“以点带面”的防卫方式,以边境的边防要塞、驻屯兵站、观察哨卡为不同阶层,王国军用源源不断的巡逻队以及斥候软控制着王国边境,在非战时,这种防卫方式高效且廉价,非常适合有着长时间筑垒传统的秩序世界。
而现在在莫德特眼前燃烧着的,就是一处隶属于王国军的兵站。
木质的哨卡被火舌吞噬,在高温产生的扭曲空气之中像是玩具一般分崩离析,原本用于防备入侵的坚硬墙垒被不知名的爆炸撕成铺散一地碎裂砖石,将内部的营房、武器库全部暴露给那些暴力入侵的敌人。
被火焰点燃的尸体、物资、耗材在兵站内部的各处燃烧着,扬起味道难闻的硫磺味与烧焦味,几处明显的战斗痕迹都分布在营地之外,大量残缺的人类尸体、破损的兵器碎片与看不出原本模样的肉块像是垃圾一样被抛弃在——看来早在真正侵入营地之前,入侵者就已经基本解决了营地内的有生力量。
自莫德特的角度看去,营地内已经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恐怕,这个原本能够驻屯千人以上的兵站已经在未知的入侵之下已经全军覆没。
而从哨塔的燃烧程度来看,入侵者才刚刚离去不过十数分钟。
“这到底是...”
莫德特喃喃的自言自语着。
在光荣和平之后,立法禁止了兄弟阋墙的神圣帝国内是绝不可能看到这样的光景的。
即使是相互敌视的世仇贵族,也最多不过通过政治、人脉手腕等非暴力——或者说至少在明面上非暴力——的方式来解决自己的敌人,基于旧世界的权利结构,几乎没有诸侯真的将各国间激烈的冲突与厮杀摆在太阳光下。
而在诸多违法的冲突中,袭击公家的军事设施是最为危险的犯罪行为,这种破坏“哈布斯堡和平”的举动不仅会招惹来地方领主的愤怒,还会引来帝国地方军团甚至是中央帝国政府的注意力。
一旦不死鸟的黄金瞳扫过地方领主的领地,事情就会彻底失去控制。
在名为神圣帝国的庞然大物之下,任何贵族都不过是皇帝的卑微领臣,哪怕是选帝候,也不会随意袭击任何一个弱小伯国的城堡。
但眼前的景象已经将一切都颠覆。
这熊熊燃烧的景象不能用野兽潮来糊弄过去,残留着明显魔法战痕迹的现场只能说明那唯一一个不可能的事实:
弗伦德兰特王国,这个低地的霸主的边防兵站被魔法师所袭击,现在正在烈焰之中逐渐化为灰烬。
“要下去近距离看看情况吗?”
一旁的多莉娅也是面色苍白,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向莫德特问道。
莫德特摇了摇头。
“绝对不行,我们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要是再当了别人的替罪羊我可吃不消。”
这和进入山脉偷偷的攻击一处王国的间谍老巢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一旦“袭击帝国财产,意图挑起战争”的帽子扣在一行人头上,哪怕是凡德尼兰大师也保不住几人。
私下的冲突与势力的此消彼长或许能够被帝国当局所容忍,但一旦贵族之间的冲突浮出阴暗的旧世界反面并可能危及不死鸟治下的秩序与“和平”,那么哈布斯堡的仆从们便会从阴影之中浮现。
他们会用合法的,不合法的方式来竭尽所能的完成不死鸟的意愿。
帝国最高法——也就是通行于整个帝国的最高等级律法——就是一件极为好用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