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所有的一切贴上价值的标签,而后将其置于“理性”的天平上进行对比,留下价值大的,舍去价值小的、总是尝试用最小的代价来换取整体的安泰。
一切皆依靠这样简单明快的计算来进行决定。
天平所偏向的一方既是绝对正义,无足轻重的一方则应当被抛弃。
这听起来似乎还算合理——对于普通人而言或许如此。
但,须知天平的效用取决于它本身的度量衡。
如果天平本身的度量衡本身就是错误歪曲的,那无论如何增减砝码与筹码,最后所得出的结论也一定是错误的。
说到底“价值”本身是基于主观的变幻莫测之物,即使是所谓的普世价值也难以成为所有人的正义。
譬如,帝国政府认为对新世界异族的压迫是合理且正义的,是被大多数贵族和平民以为天经地义普世价值。
它难道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同理,对于像莫德特这样天生便性格扭曲的家伙而言,价值的定义只会更加的离经叛道。
最有价值的永远是自己的悲喜、好恶,至于那些旁人,那些和自己无关的事与物则基本没有价值——莫德特的价值观便大体如此。
因此,纯粹功利的思考只会将莫德特·哈尔根变回那个持握短弓的男孩。
当所面对局势急转直下时,“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样冠冕堂皇的说法将成为他不再作为、甚至是行恶的正当理由。
到最后,他说不定会干脆将老师的教导与忠告全数抛至脑后。
说不定,他甚至会放弃向旧世界东方的那个大恶魔复仇。
“......”
想到这里,莫德特脑海中那原本完整的逻辑思路突然断裂了,为了自己说服自己而准备的证据也像是浸水的油画般褪色、消失在思维的旋涡中。
什么东西暂时压制了年轻人的理智。
那是个简单的陈述句。
——那可不行——
唯独只有复仇这一点是绝无斡旋余地的。
绝对不行,不论是放弃还是退而求其次,都绝对不行。
普拉达克必须得死,这个混沌恶魔必须为它的所作所为付出足够让自己感到畅快的代价。
直至死亡降临,自己都会向着这个目标迈进。
无论耗费多长时间、无论付出多大代价。
也无论使用何·种·手·段。
“.....”
雨却仍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旧世界这如瀑布一般落下的雨点所汇聚起来的细细水流顺着莫德特的衣襟一路趟下,先是润湿了他的脖颈,而后又浸透了他的脸颊。
最终,这小小的溪流自莫德特那头棕色的短发上滴落而下,消失在树下那浑浊一片的淹水之间。
旧世界在暴雨的轰鸣间沉默着。
“......”
莫德特也应和似的沉默着。
他很早以前就明白这一点:明白自己唯一可被称之为人生目标的东西与自己老师教导自己的理念背道而驰。
但每当这尖锐的矛盾浮现在眼前,莫德特仍会不自禁的感到困惑。
无论童年还是青年,自己似乎总是遇不上好事。
唯一值得庆幸的,或许也只有这让自己没有像许许多多的旧世界普通人一样死在街边的“特殊体质”。
嗡——
兀的,莫德特从那似乎永无止歇的磅礴大雨间捕捉到了与自然白噪音迥然不同的杂音。
说是杂音,但这穿透了大雨发出的巨响,直接传递到莫德特耳中的“声音”其实更像是一种“振动”。它无视了空间的跨度与外界的干扰,像是直接敲击着莫德特的头骨一般回响在年轻人的头皮内侧。
即使是怪诞的旧世界也难以自然产生这般神奇的回响。
它显然来自于人类所使用的魔法。
“来了吗。”
森林豹似的,莫德特的肩胛骨与背肌因发力而有力的隆起,久经锻炼的腰部像是轴承一样轻而易举的将年轻人原本几乎垂直于地面的身子翻转了一百八十度。
紧接着,莫德特向上伸出的双臂勾住了那被他用于固定身形的树枝,大臂紧绷、身体如秋千般摇摆向上,下一刻,看起来并不强壮的他就半蹲在了那根约莫手腕粗细的枝干上。
与净化污染或者歼灭腐化时无二,谨慎的莫德特选择了将自己的气息身影隐藏在夜幕、大雨和漱漱作响的树叶中,并静静地等待着脑海中的振动消失。
这种奇异的“振动”是土元素魔法的衍生要素“声音”与念动魔法在合并使用后所产生的简单现象——通过振动空气产生由念动魔力驱动的“波”,使用者能够利用这种不易被外界影响的方式传递消息。
在提前从小人们那里得到了下雨的情报后,莫德特便提前和多莉娅商议将这个不算复杂的小戏法作为简易的身份证明方式。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个银发的少女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暴雨之间。
不出意外的话。
“喂~你差不多也该从树上下来了吧,学士。”
好在,当那回响在耳朵深处的轻微震颤感消失后,莫德特便立刻在瓢泼大雨中发现了从层层灌木与浊流间出现的多莉娅。
大雨的天气对于以光元素为基础的障眼法非常不利,落下的雨点以及堆积形成的水流会暴露施法者的位置,令隐蔽效果大打折扣。但对于那像是白百合一般盛开在旧世界暗沉的夜幕中的多莉娅而言,这样的常识似乎根本不起作用。
莫德特分明看到她从空无一物的暴雨间凭空出现,而在这之前,他没能发现哪怕最细微的征兆。
看来黑塔的确无愧旧世界顶级学府之名。
莫德特如此感叹着,从所在的树枝上跳了下去。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游刃有余很多”在那已经开始吞噬小腿的泥浆间溅起巨大的水花,莫德特隔着大雨这样说着“看来后方的情况比我们之前预想的要乐观很多。”
“我自己最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虽然目前为止在你面前还拿不出什么值得一提的战绩...但我好歹也是帝国黑塔的魔法师哦。”
虽然隔着厚实的雨幕以及降雨的巨响,但多莉娅的声音仍然清晰的传达到了莫德特的耳中。
这对于少女这样强大的精英魔法师而言当然不是什么难事。
事实上,这对于莫德特而言严重削弱了五感的暴雨对于多莉娅而言也几乎毫无影响,在淡蓝色的半透明包围式魔法盾的庇护之下,那自头顶倾盆而下的暴雨既没有沾湿她那盘起的瑰丽银发,也没有弄脏她那来自年轻人的唯一一套轻便服装。那双与多莉娅原本的胸甲套装相配的镶铁长筒皮靴像是漂浮似的踩在肮脏的泥浆流上,没有给任何一滴水渗入靴子中的机会。
可以理解。
莫德特想着。
这种不透气的鞋具虽然有着良好的防护力和锃亮笔挺的外观,却也会因为不透气而导致气味上的麻烦。
哪怕是像多莉娅这样没有丝毫贵族架子的肯定也不希望在没有换洗备品的情况下让靴子里浸满水渍。
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女孩。
“...总感觉你现在的沉默和以往那种沉默有些不一样——你不会在考虑些什么失礼的事情吧。”
用魔力拨开雨幕,走到莫德特身前的多莉娅有些狐疑的打量着年轻人那张石头似的脸,如此说道。
“什么都没有。”
虽然不太在乎自己的声誉,但莫德特仍选择了转移话题。
“情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