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的云飞速流转、聚集、盘旋、下沉，夏天的潮热蒸腾而来。就要下雨了，因为不下雨，自每个毛孔侵入的湿气实在让人头晕目眩。但是，总归是很理想的夏天——如果我能顺利和她开始交往，那会成为回忆里最棒的夏天。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像往常一样在这里，她躺在我的身边，我躺在正午时的草坡上，不远处来毕业典礼散场后播放的校歌，夹着些青草的气味。和往常一样，我们几乎没有怎么说话。
“我现在是喜欢你的。”我突然听见她对我说。
“嗯。”我有点紧张地回答道，“我也是……不，我想说的是我也喜欢你。”
“但以后就不一定。”
“哦。”有点失望。
那之后是长久的沉默，我有点心急，开口追问：“那么，你的答案是什么？”
“不知道。”她突然坐了起来，双手搭在膝盖上，摇了摇头。当她头发摆动的时候，露出小巧的耳朵，鬓间卷着几根草茎，“不过我觉得，如果是玫瑰，总会开花的。”
不，不是那样的。我家里就栽着一丛玫瑰花，抽出长长的枝条，但却不曾开出过花。
“就是说，我还要等待，对吗？”
“不，不是。”她叹了口气，“你不明白我的意思。”
“但是，已经过了很久了。还是不能给我明确的答复吗？无论是肯定还是否定都好——”
她摆了摆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我觉得，和你认识仿佛还在昨天。”她笑了笑，“我觉得，仓促做决定不好。”
“可是，你刚才不是还说喜欢吗？而我也喜欢你，这不是只要说yes就好了吗？”
“好吧。”她的脸在夕阳的映射下，似乎增添了一点红色。“那我可以说有期限的yes吗？”
“你的意思是——”
她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先开始尝试交往，然后——
“对，有一天我会答应你一切，但不是现在。在那之前，你无论是要喜欢我还是别人都可以。但到了那时候，我一定会来找你。怎样？”
什么嘛。我失落地想着，但还是点了头。
傍晚的时候下起了雨。回家的时候，在月台上，在纯白的蓝色灯光中，有几个乘客正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和我们一样等候着开往地底的地铁。
那时候她站在那里，看着挂在月台悬梁上的时钟，列车将在三分钟后到达。我将视线移向铁路前方，银色的平行线消失在暗夜中。
她背对着我，就站在那里，面对着难以计数的黑暗，雨后城市的味道、轻风的骚动席卷而来，下一刻仿佛淹没了她——我有这样的预感！我走上前去，想握住她的手，她却恰在这时转过身来。
“喂，给我写信吧，”她嘴角微微上扬，显露出开心的样子，“我想要充满热情的信，就像那天你对我说的那样热情。”
“行啊，”我说道，“我可以给你写很多很多的信，直到你不愿意再读为止。”
她却不再说话，用力地咬住下唇，背过身去。
“我不会变成另外一个人的。”她突然说道，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为自己打气，“你呢？”
好奇怪的话。
“啊，我也不会吧。”我认真地思考着她话语中的含义，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不过，我们总会长大的吧，到那时候……”我想起做过的和她走进结婚殿堂的梦，有点羞于直接说出来，“不过我觉得不着急，你看，我们都还没长大，世界很大，以后我们可以去很多地方——”
谈论这些还为时过早吧，我不由责备自己的心急。
“未来会是怎样呢？”
“应该是缤纷多彩的吧。”我想象着自己在雨中奔向结婚殿堂，觉得心情变得轻快起来。但一想到到现在都还没能开始交往，又有点气馁，“不过也不会总是这样，不会那么顺利的吧，但最终肯定能得到幸福。”
“就像是有千千万万的门对你敞开一样，是这样吗？”
“我觉得差不多吧。”
她转过身来，捂住我的眼睛。微小的光从她的指缝间透入，于是我顺从地闭上眼睛——那一刻好黑，好像盲人在做梦。我将心神浸入这一片黑暗之中，五感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黑暗、还有她冰凉的双手。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根本没过多久，她的手突然松开。强烈的光感刺激着我，我睁开眼睛，看见她的背影在缓缓驶去的列车上，微微地颤抖着。到最后一刻，也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我有很不好的预感。
之后再也无法联系上她，电话号码和地址都失去了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