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 我们在这编织花环

作者:结城奈梦渡 更新时间:2023/5/17 18:43:32 字数:2234

我一度看见过“火花”。

那种金属被砂轮磨削,迸射出来的火花。那时候我正从场上被轮换下来,忽然在场地边缘的栏杆看见了迸射开来的火星——只在城市回忆纪录片里看到过的火花。

那好像是叫焊接?总之,是一种没有理由存在的东西,这座城市早就要完蛋啦,怎么还会有这种东西呢?但当时就是禁不住多看了一眼,那一眼也不知道看了多久。那奔流而出的光粒有着某种魔法般的吸引力,让人欲罢不能。

之后左眼便开始疼痛。没办法治,看起来完全正常。医生建议去看精神科,认为我是在想象中制造了这种疼痛。我想医生大概是对的,错的应该是我。

那种疼痛是一种隐痛,没有到会干涉生活的地步。但在这往后,我常常看到一些不存在的东西,这让我非常害怕。我害怕被当做疯子,或者被当做傻子——无论是疯子或是傻子都不被允许参加终末考试,而终末的考试是我离开这座城市的唯一方法……

其他的方法太贵,我太穷。

我看见城市是一个钢铁做的子宫,而分娩遥遥无期——事实上,我看见城市外边的病历,这是一个死胎,没有出生的可能性。就算每天只休息六小时、没日没夜地学习,大概也考不上外边的大学,只得留在这里……而后做自己不喜欢的工作、过完不喜欢的剩余生活。天空中则布满电视,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播放着世界上不同的、多姿多彩的“可能性”。

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按理说,也许我应该看到什么特别的影像,指引着我找到那唯一正确的路,那唯一正确的路可以让我得到唯一想要得到的东西。但事实并非如此,一切的信息都很含糊,唯一清晰的是“大概没有希望”。

我最大的希望是可以得到橘子。我自己不是橘子,我时刻提醒自己这一点。

在我出生前,家里每年都结一山红彤彤的橘子。在一个橘子收干净的秋天,山火烧着了剩下的树。当时身处火场的父亲毫发无伤,可以说是万幸。唯有家中庭院栽的那棵橘子树幸免于难,在我出生那年结了最后一颗后,又是经年的毫无收获。这也难怪它,橘子天性喜温,天气又是一年比一年的冷。

今年总算又结了一颗,小小的、青涩的。说来也奇怪,树叶都落尽、甚至都要结霜了,它还不成熟。我一直等,等到前天早晨,才看见它躺在落叶堆上,这事便这样了结了。它直到离开树,都还是那么不成熟。

我偶尔会梦见自己挂在树上,被谁拽住头发——不是学校里边那种时常体验的带有钝痛、过后头皮发麻的拽法,而是类似背后的拥抱,充满安心感。周遭感觉很暖、几近发烫,远处有人小声说话,说的有时是“别怕”,有时是“再见”。还有落叶的沙沙声,有点像秋日里巷口炒栗子的声音。

这样的梦反复做过几回,我便开始怀疑自己是橘子,毫无理由地。我到哪里都在包里带着那颗还不成熟的橘子,希望它成熟——这也像是对自己的期盼。但还是没有结果。

最近也许喜欢上了某个女孩子,尽管我没有看到什么希望,只在她背后看见了一双被剪得七零八落的翅膀,裂开的伤口露出电线、齿轮和传动杆。

那是前天的下午,她在楼梯上举起了一个马口铁罐子——一直高举过头顶。而后她松手,看着那个罐子坠落。

传来:

金属外部碰撞地面、内部被巧克力豆叩响的声音。

巧克力豆亲吻地面的炖响。

还有她极其轻微的笑声——我用眼睛辨认出来。

那时候是在下午,我站在楼梯的下边,仰望着她。她和我之间是奔涌的巧克力豆洪流,背景音乐是马口铁罐子从楼梯上一路翻滚碰撞的打击乐,时间是黄昏将尽未尽、太阳垂死挣扎之时。

她飞了下来,而后我接住了她。恰好是我理想中女孩子的重量,一点不多也一点不少。她的样子也是我理想中的女孩子,证据是眼睛的疼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欢欣的泪水。

那个场景真的很奇怪,周围是散落的巧克力豆,罐子还在不停地下坠,不知道到了底层没有。我把一个女孩子半举在空中,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之后则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一同找回了马口铁罐子,清理了巧克力豆,而后在沉默的夕阳中分别。

第2天, 我看见她提早离开了教室。我莫名想知道她去了哪里,她的存在意外地治愈了我的隐痛。而只要她一离开我的视线,眼睛又莫名地开始疼。也许这正是我喜欢她的证据?

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追踪她的理由。

但应该说,我是毫无理由地这样做了。我和她的关系并不坏,也完全称不上她的竞争对手。我属于那种常年垫底的学生,而她一直是最受老师喜爱的第一名。她就算考得更坏,也不会比我更坏,我完全是损人不利己。

即使如此,我还是这样做了,不是出于冲动,而是按部就班的完成。那天是晴天,天空蓝得扎眼,空气清澈而冷淡。下午五点的时候,天空泛着淡粉色的霞光,那颜色就像婴儿的指甲盖一样,好像这样的下午还会自然地生长、延长,夜幕永远不会降临。

绕过校门,沿学校旁边的河渠一直走。

穿过被大火烧毁的橘子林。那是我出生前的事了,一个橘子收干净的秋天,山火烧干净了剩下的树。

登山。

登到山最高的地方。

然后我看见了她,皱着眉头、流着眼泪,手指正在和自己的牙齿作对。

我把那颗橘子递给了她,她就那样接过去了。她的手好小,连这样不成熟的橘子都只是堪堪握住。

“你还要继续对付你的牙齿吗?”

点头。

“那么我等你吧。”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愿意让我等待。也许我们多少有点相近,但远不算同病相怜——至少我希望她不会这么想。

“背我下山试试。”她说。

我并不是很清楚为什么要背她下山,但就是这样做了。她在我背后的重量恰如我想象的重量,令人安心的负重感。

在山脚,她松开了快要勒死我的手,又递了出来。

“我已经很喜欢你了,”她说,“虽然说没有什么规定,但我感觉一般而言人都应该是这样,所以我不打算征求你的意见。”

我好像没听明白,不过我觉得以后也许能搞明白。但我并不是因为觉得能搞明白才接过了她的手,我其实觉得搞不明白也无所谓的。

我和她的事就这样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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