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重的寂静，只有贝拉咔嚓咔嚓啃食薯片的声响，在这封闭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甚至有些刺耳。岚欣的话语像一块浸透了冰水的巨石，沉沉压在梦雨的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主动去寻找那虚无缥缈的“密钥”？这感觉已不是在刀尖上跳舞，而是主动跳进一片遍布陷阱、充斥着未知怪物的黑暗森林。
“那我们具体该怎么开始？”梦雨的声音干涩发紧，喉咙像是被灰尘堵住，“这城市这么大，迷雾这么浓，我们总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全靠运气在雾里乱撞吧？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岚欣手中那枚结构精密的金属圆盘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哒”声，最后一块零件被严丝合缝地嵌入。他指尖抚过圆盘表面那些流淌着微光的能量回路，头也未抬，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感知。‘密钥’与规则扭曲伴生，如同蚌病生珠，会散发出极其细微但独一无二的能量波纹。这种波动，寻常人类乃至大部分低阶扭曲体都无法捕捉，但对于我们‘原罪’而言，还是能够感应到的。”
他的视线定格在贝拉身上。
“贝拉，别吃了，干活。”
贝拉发出了一声极其哀怨的、拖长了调子的叹息，仿佛被剥夺了世间最大的乐趣。她万分不情愿地放下吃到一半的薯片袋，粘着调料粉的手指在睡衣上蹭了蹭，又打了个巨大无比的哈欠，绿色的眼眸里水汽氤氲，写满了“被迫营业”的痛苦。
“好——麻——烦——啊……”她每一个字都拖泥带水，“很耗精神的……脑袋会空掉的……”
抱怨归抱怨，她还是慢吞吞地、像一棵没长骨头的藤蔓般，挣扎着坐直了身体。她将那个巨大的兔子玩偶抱在怀里，下巴搁在兔头顶上，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瞬间，她周身那股散漫慵懒的气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并非变得锐利，而是更深沉，更……内敛。一种无形的、令人昏昏欲睡的力场以她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梦雨甚至感到自己的思维粘滞了一下，眼皮不由自主地发沉，仿佛被拖入了一个温暖而不想离开的泥沼。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几分钟后，贝拉长而卷翘的睫毛轻微颤动起来，如同蝶翼挣扎破茧。她光洁的额头微微蹙起，似乎正努力分辨着无数嘈杂的讯号。
“唔……”她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带着明显的厌烦情绪，“附近……‘空洞’散发出的‘臭味’更浓了…‘噪音’好多…乱七八糟的…嗡嗡作响…吵死人了…”
她纤细苍白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缓慢划着圈，仿佛在搅动一池看不见的浑水：“东边...大概三条街外……靠近旧居民区的地方……好像有个新的‘小伤口’正在‘流血’……很活跃……规则在那里搅得像一锅煮沸的沥青…不断冒着泡…可能有‘小碎片’在那里沉浮……”
她的手指移向另一个方向，动作更加迟缓，似乎感知变得极为吃力：“西北边…老工业区深处…河岸附近…有个很沉…很旧的‘疤’…结了厚厚的痂…感觉死气沉沉…像墓园一样安静…但是…”
她停顿了一下，眉头锁得更紧，似乎在努力穿透一层厚重的屏障：“...但是痂下面…好像压着点什么…有点不一样…很隐晦…像埋在灰烬里的火星...看不清......捕捉不到…”
最终，她猛地摇了摇头，像是摆脱了什么重负，整个人彻底瘫软回沙发深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呼吸也微微急促起来。
“不行了，好累...更远的…完全感知不到了…外面的迷雾太浓了…干扰好大…”
她立刻摸索着抓过那盒焦糖布丁，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贪婪地汲取着糖分，仿佛急需补充枯竭的能量。
岚欣对贝拉这幅耗尽精力的模样早已司空见惯，他摩挲着下巴，目光落在那个金属圆盘上，陷入短暂的沉思。
“新生的‘子空洞’……规则剧烈变动期，确实是最有可能析出原始‘密钥碎片’的地方，但往往极不稳定，如同风暴中心，伴随的危险也最大，极易吸引大量贪婪的低等扭曲体聚集争抢。”
而古老的‘空洞’遗迹”他眼中闪过一丝考量，“风险未知，环境不明，但如果有‘密钥’存在，其形态可能更完整，性质也更稳定，当然，隐藏得也必然更深。”
他倏地抬起头，那双跳动着赤色火焰的眸子锐利地看向梦雨，带着不容回避的审视：“二选一。去往东边，闯入新生的‘伤口’，在混乱中火中取栗；还是前往西北，探查那道古老的‘疤痕’，于死寂下挖掘余烬？”
抉择的重担猝然压下。这就必须做出选择了？这个选择的分量，可能直接决定他们能否见到明天的……或许根本没有明天的太阳。
梦雨眼前闪过方才穿行小巷时看到的可怕景象：墙壁上诡异干涸的污渍、黑暗中传来的黏腻拖拽声、以及那具残缺非人的尸体。
新生的“伤口”听起来就充满了暴烈且不可预知的致命危险。而古老的“疤痕”死气沉沉，底下还可能压着不明的东西？这同样令人不安，仿佛在挖掘一座不知埋着何物的坟墓。
梦雨用力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岚欣说过，“傲慢”的本质是“定义”和“排斥”。混乱的新生区域，变数太多，她的力量现在太过微薄，恐怕难以“定义”什么。而一个相对“稳定”的古老区域，哪怕危险，或许能给她一丝运用这力量的余地？
“古老的‘疤痕’。”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语气却逐渐坚定起来，“去西北边。新的地方太混乱，变数太多，我们可能无法全身而退。旧的区域，至少规则的剧烈变动可能已经平息，也许环境会相对‘稳定’一点？”她试图用刚刚理解的、那点可怜的知识和分析，来为自己这关乎生死的决定增添几分底气。
岚欣凝视着她，那双能焚毁一切的眼眸似乎看透了她内心的挣扎与权衡。几秒钟后，他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可以。老工业区地形复杂，废弃厂房和管道众多，遮蔽物多，也更容易摆脱可能的追踪。准备一下，五分钟后出发。”
他将那个已然组装完毕、流淌着幽微光华的金属圆盘递向梦雨：“拿着。这是最简单的能量感应器，无法主动搜索，但若靠近规则异常点或微小的‘密钥’碎片，它会自发微热并伴有极其轻微的震动。感知范围很小，但关键时刻，或许能救你一命。”
梦雨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冰凉的金属触感瞬间传递到指尖。圆盘表面的纹路复杂而精致，握在手中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未知的希望与重量。
五分钟转瞬即逝。岚欣再次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贴近门缝，凝神感知外面的动静，确认暂无即时威胁后，才缓缓打开了那扇沉重的暗门。
门外，浓稠的雾气依旧翻涌，带着冰冷的湿意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与腐败混合的怪异气味，迫不及待地试图涌入这片相对安全的角落。
这一次，不等岚欣催促，梦雨主动集中精神。嗡……那直径约一米的微小排斥领域再次以她为中心张开，虽然微弱，却成功地将那令人不适的冰冷与污秽气息隔绝在外。
维持它依然需要持续消耗精神力，如同绷紧一根无形的弦，但这份主动掌控自身周边环境的感觉，让她在无边的恐惧中，终于抓住了一丝微弱的自主权。
岚欣一马当先，身影融入雾中，如同最敏锐的猎手。梦雨紧随其后，手中紧紧攥着那枚金属圆盘。贝拉则磨磨蹭蹭地跟在最后，脸上写满了“不想出门”、“好麻烦”的巨大怨念，却还是认命地迈开了脚步。
三人小队再次悄然潜入水云市病态而寂静的血管之中，向着西北方向，那个被贝拉称为“古老疤痕”的、沉寂多年的老工业区前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