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上一次所经历的事情，林思聪微微蹙眉：“你想说什么？”
“……”这一次，那人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接着说道：“他……要杀我，他什么都没有说便要杀我，那张脸是那么狰狞，仿佛是要生吃了我的肉，那把剑是那么锋利，只要那么一划，就是血啊！”
那人逐渐有些激动，声音也不免变得大了些：“我刚刚在这里醒来的时候，就遇上了他，那张狰狞的脸什么都没有说，见了我举剑就砍……呵，你知道被人在自己身上狠狠地割下一块肉是什么滋味吗？你知道看着自己的断臂在空中飞舞是什么感觉吗？”
林思聪握紧了双手，但是什么都没有说。
“我知道啊……”那人慢慢地抬起头来，面朝着天上的那一轮明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出来，声音又渐渐变得平静：“他砍了我很多剑，他想要我死，但是我不想死，于是我便没有死。”
“我断了一支手，但是我不想它断，于是它又回到了我的身上；我流了很多血，但是我不想要它流，于是洒出去的血开始往回流；我的伤口很痛，但是我想要它愈合，于是它就愈合了。”
“好一会儿我缓过神来，我才发现自己好像变成了某种杀不死的怪物。”
“呵呵！真庆幸我变成这样的怪物啊！”
“他知道自己杀不死我，但是他的剑并没有停下，他依然就那么一直砍，一直砍，一直砍……”
“直到砍得我自己都变得有些麻木，直到我突然想到自己不能一味地被他砍，直到我想到我也应该反击，直到……”
那人将自己的右手举过头顶，映着月光看了看：“直到我想到要是我也有一把剑就好了，于是我的手中就有了一把剑，于是我也开始向他砍去……”
“呵！当然，我砍不过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一直都没能砍中他，那怕只是一片衣角，我仍然只有挨砍的份，但是他也依旧杀不死我，于是我和他就那样僵持着，直到……”
那人停顿了一下，深深地看了看林思聪，接着说道：“直到你出现了！”
林思聪缓缓抬起头来，迎向了对方的目光，问道：“什么意思？”
那人盯着林思聪的双眼，说道：“你很特别！当你突然出现在这湖面中央的那一刻，我和他便同时感觉到了你，然后看见了你。”
“也是从你突然出现的那一刻开始，我便感觉自己的身体里突然有些什么东西钻了出来，不受控制地向你飘去，我想他应该也一样。”
“是什么东西？”林思聪蹙着眉头，有些不解。
那人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是从那一刻起，我身上的伤口愈合的速度便开始变慢，他向我砍下的剑同时也变慢变轻了起来。”
“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事实就是你的出现让我和他同时开始变弱了。”
“他似乎比我更快发现了这一点，便趁着我变弱后用力将我砍倒到一边，然后就迅速地向你走去了。”
“剩下的就是你经历的那些了。”
林思聪看着对方，手握得更紧了些：“你说是你杀了他，可是我记得我那时候在这里只见过两个人，那么……你就是我后来看到的那个全身泛着金光的家伙？”
“对，是我。”那人毫不掩饰地承让了。
“那么……你那时候是想连带着我一起杀了？！”林思聪盯着对方，接着问道。
“嗯，没错。”那人依然淡定地承认了。
林思聪看着那人，那人也回看着林思聪，同时，之前的微笑也渐渐浮现。
“呵呵！”看着对方，林思聪突然笑了笑，“但是我没死。”
“对，我也没想到。”
“失望吗？”
“老实说，起初是有那么一点，但是就现在这样来看，以后可以有你这么个老乡陪我说说话，聊聊天，想想倒也不错。”
“切，照你这么说的，那这片精神世界现在是同时属于你我两个人的，那岂不是说这一个身体里同时有着两个灵魂？这算什么？合租吗？那是不是以后我们俩还得轮流持有身体的控制权？单双限号？”林思聪又用手指了指自己，“那么为什么这两天在外头提心吊胆的只是我？你难道就等着我现在成功远走高飞之后再坐享其成吗？呵，这么爽的吗？！”
林思聪有些激动，一口气说了很多，顿了顿，缓了口气，然后接着说道：“那么你现在还在等什么？不动手吗？还是说……你确实拿我没办法？”
“没错。”那人说得很干脆，“我之前确实是试图过杀死你，我当时想的是把你推倒，然后一剑杀了你，但是很不幸，你倒下去后竟然就那么掉进了这水里。”
那人伸手拍了拍身下的湖面，没有声音，也没有什么明确的触感，却有着阻力。
“呵呵！”那人看着身下的湖面，苦笑了一声，“这片湖水很奇妙，我不知道它有什么能力，又或者是否象征着些什么，兴许是只要像你上次一样沉入湖底便能获得这具身体的控制权？我不知道，也没办法知道，因为我进不去啊。”
那人又转过头来看了眼林思聪，表情有些复杂：“或许是这片湖水在排斥着我，或许是这具身体并不接纳我，又或者是因为我杀了他所以有了罪，这一切就是对我的惩罚吧……”
“所以我羡慕你，所以我嫉妒你，所以我恨你，所以我戏弄你，甚至是想过要杀了你……”
“但是现在，无所谓了。”
“什么意思？”林思聪问道。
那人再次挤出了一丝笑容：“我的意思是我们为什么不能真的像那些书里头写的那样共存呢？你在外头控制着这具身体，我在这里面为你出谋划策，虽然不能让你开挂逆天，但是至少是凡事有个人商量商量，你想不到的东西兴许我就能想到呢？总好过你自己单独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上闯荡的好，不是吗？”
“你是说我们合作？”
“没错，只要你愿意，我就是你的专属随身老爷爷，随叫随到的那种，怎么样？”
“听着倒是不错，至少是我占据着主导的地位。”
“那么，合作愉快？”那人向林思聪伸出一支手来。
“呵呵！”林思聪没有说答应，也没有伸手去握对方的手，反而是再次眯上了眼，“但是，我拒绝。”
“……”那人一愣，看着林思聪，皱了皱眉头，“为什么？”
“第一，我这个人呢，很没出息。”
“一生所求，无非是安安稳稳，平平淡淡，混吃等死罢了，既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也没有什么豪情野心，根本就不可能是‘萧火火’那路人，更加用不着什么随叫随到的随身老爷爷之类的玩意儿。”
“第二，我这个人呢，比较谨慎。”
“虽然我不敢说自己比你聪明，但是好在也不怎么笨啊，我不知道你之前所说的一切是否都是真的，我无从证实。”
“退一步来说，就算你之前所说的都是真的，但正如你自己之前所说的那样，我只是我，又不是你，我怎么知道你的心里现在真正在想着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或许你现在因为些什么原因还弄不死我，又或许你现在真的想找个老乡聊聊天，所以不忍心弄死我，但是都说人心善变，谁知道你将来什么时候会不会突然就下手了呢？”
“毕竟，如果可以有血有肉的地活着，谁又会真的甘心给别人当这么个没有人身自由的随身老爷爷呢？还是说，你真的以为自己像书里写的那样，有着一身的旷世绝学，等着找个天赋异禀的年轻人传个衣钵什么的？”
“呵！甭臭美了！”
“第三，这是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这个人呢，就是喜欢对那些自以为是的人说‘拒绝’！”
“记得小学的时候，班上上音乐课，周围的同学都说我唱歌难听，叫我别唱，但是我偏偏就要唱，还要大声唱，还就他娘的敞开了嗓门地唱！”
“初中的时候，有个体育老师看我跑步跑得不错，想要我加入学校体育队，但是我自己不想去，所以就不去，纵使他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不愿意花时间在这些东西上，依旧每天两点一线地赶着回家看我的动画片。”
“高中三年，有人劝我去当兵，但是我不想去，就没去，即使后来高考失利，只能上个普普通通的大专，我也没想过要去，虽然现在想想不免有那么点后悔，但是我知道，当年的那个愣头青就是那么固执地选了。”
“固执也好，愚蠢也罢，我就是这么想，就是这么做。”
“哈哈哈！不好意思，废话有那么点多了呢。”
“我的意思呢，其实很简单，既然这是我的人生，那么就只能由我做主，别人可以提意见，但是最终要做选择的还是我。”
“固执的是我，愚蠢的是我，就算是最终要后悔，要背负责任，要承受后果，那也还是我。”
“所以说，我凭什么要顺你的意，如你的愿？”
听着林思聪所说的话，那人再次蹙起了眉头：“可笑！既然老天爷让我们来到了这个世界，那么就有它的意义，我们就该有我们不平凡的使命，我们就该做不平凡的事情，这就是我们的命运，若是真的再次像上辈子一样庸庸碌碌，平平淡淡地度完这一生，岂不无聊透顶？那又何必再来这一次？那又有什么意义？”
“知道吗，在我小学的时候，有个老师对我说过这样的一句话……”林思聪抬起头来看了看天，“‘如果没有意义的话，但也得有意思’。”
“但是我觉得这可没什么意思！”那人显得有些不悦。
“呵，随你，兴许我就是个无聊的人。”林思聪忽然站起身来，然后伸了个懒腰，接着说道，“好啦，咱们这天也聊得差不多了，我也是时候该出去了。”
“呵！”那人转怒为笑，带着些许嘲讽，“你真的知道自己该怎么出去？又或者是说，如果你真的知道出去的办法，难道还会在这里跟我聊天聊这么久吗？”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着，但是那人的心里倒是隐隐有些不安。
虽然那人被困在了这里，自己本身出不去，但是也因此有了足够的时间去琢磨和尝试，渐渐地对这个精神世界有了不少的了解，但是他并没有告诉林思聪这些，林思聪自己似乎也从头到尾没有去注意过怎么出去。
事实上，从林思聪进来后到现在为止，再加上上一次，林思聪在这里待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就算是真地让他自己去琢磨了，也不见得这么快就能想到些什么。
但是见到明思聪此时从容的神态并不像是刻意装出来的，那人的心中一时也有些没底，总怀疑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些什么。
“这月色可真是不错啊，但是我还是更喜欢这满天的星星呢。”果然，林思聪并没有理会他说的话，反倒是再次抬头看了看夜空，随即又向后退了两步，自顾自地说道：“哦，对了，多谢老乡你特意来陪我聊天解闷，我觉着挺不错的，但是也不好意思再来打扰你，那就就此别过吧，再见，啊不，是再也不见！”
林思聪停下站好。
林思聪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头： “哦！对了，要‘想’！”
只见林思聪摊开了双手，向后微微一仰，然后脚下一松，任凭自己的身体向湖面倒去。
“噗！”这一次，湖面变成了真正的湖面，溅起了大大的水花，泛起了波浪，林思聪就这么沉了下去。
看着这一幕，那人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却只是看着，什么都没有做，也什么都没有说。
想做什么，却什么都做不了。
想说什么，却也没有了人听。
许久，波纹渐平，湖面再次完美地映下了整片夜空。
湖面中央，无风，无波，无雾，只有一个人影默默矗立。
有些孤独，有些单薄，有些寒冷。
此时，月光皎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