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营帐里看到的那个「火腿肠男人」叫摩罗耶纳，一个西域商人。
此人生前入魔，把灵魂出卖给了西域的魔鬼，杀死了商队里的其他人，因而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这人的生前的履历十分简单，和十八层地狱里其他人都没有什么区别。
现在这人身上尽管有无数致命伤，但是还「活着」。他的灵魂没有消散，只是进入了重度昏迷状态，军医还在抢救中。
目前军营一线的指挥权被交给了城隍爷，而黑白无常负责调查红发鬼的下落，找回魂印天书。
白无常把以上这些事情简明扼要地告诉了我。
「至少现在能确定，魂印天书一定是在红发鬼身上了。老黑那个牲口用了很歹毒的办法，把那个人从头到脚搜查了一遍，只搜出来六条鲢鱼，没有找到什么书简。」
白无常说完耸了耸肩。
我明白白无常的意思。
如果魂印天书在那个昏迷的人身上，那一定是埋在了他的肉里面了。
黑无常肯定是把这个人开膛破肚、刮开每一寸肉查看了一遍。
真正「全身」搜查之后，黑无常这才确定此人身上没有魂印天书。
以黑无常残忍和嫉恶如仇的性格，干得出这种事来。我和白无常，就根本做不到这点。
有时候我们也会抨击他太过残忍，有时候也会羡慕他有这种决心。
不过，我的兴趣已经被白无常提到的另一个信息勾去了：「你刚刚说，鲢鱼？」
「是的，鲢鱼。红发鬼放在他身体里的鱼，全部都是很小的鲢鱼鱼苗，都是超市里很容易买到的。这点能成为什么线索吗？」
白无常不解地看着我。
我沉默了，并没有说出我的想法。
鲢鱼…又是鲢鱼。
如果是别的鱼，那也许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唯独这最普通的鲢鱼，却恰好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
那就是，我和亦双扔进忘途川的鱼，恰好也是鲢鱼。
鲢鱼——厉鬼暴乱——缝合的伤口——魂印天书。
每一样东西都有一点点共通之处，但我始终无法把这一切串联到一起。
白无常被我直勾勾的目光盯得发毛，忍不住挥手遮住我的眼睛：「你你你，你看着我干什么？」
我感觉仿佛虚空中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我。
那是一双鸡的眼睛。
「鸡！」我忽然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了白无常的领子，「那只鸡呢？！那只鸡在哪？」
白无常一脸疑惑：「鸡？什么鸡？」
「军营门口那只鸡！四目门童！」
「四目门童？你疯了吧？什么四目门童?」
「就是军营门口，红发鬼留下的四目门童啊！」
我疯狂地摇晃着白无常，生怕这金贵的线索从我手中溜走。
但白无常根本没听懂我的话：「你脑子进水了？这里是冥界，怎么可能会有四目门童？四目门童是用新出生的婴儿的血涂在鸡蛋上，冥界怎么会有孩子出生？」
「就是因为这样啊！」
就是因为冥界不可能有孩子出生，那个四目门童才得以成为我破解红发鬼阴谋的线索。
毫无疑问，我和亦双在军营门口看到的是一只四目门童，那既然冥界不可能有新生儿出生，这个四目门童又是从哪来的？
这就是破绽，破绽就是线索。
在我和白无常费力地解释了之后，白无常才逐渐明白了我的意思。
白无常听懂了我的话之后，连忙传唤身边的鬼卒：「找鸡！记住，要让一个人一直和鸡保持对视！」
我连忙又补上一句：「让黑无常把那个昏迷的人也抬过来！」
少顷，一切的东西都齐备了。
一个昏迷的男人。
一只发呆的鸡。
一个一直盯着鸡看的鬼卒。
一个戴着白手套的黑无常。
两只装在水桶里的鲢鱼。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会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巨大灾难，比厉鬼暴乱还要可怕十倍。
黑无常做了个「请」的姿势：「林掌柜，您要查验什么？」
黑无常显然兵不高兴，一来是因为我昨天坑了他，二来是他一向以断案如神著称，不喜欢被人质疑。
现在我让他把男人扛过来，显然就是对他的结论进行了否定。
但是这件事情背后的秘密只有我和亦双能看透，由不得他不高兴了。
「我想看看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正在昏迷。」
我叹了一口气，抱起了那只呆滞的鸡。
其他人都看着我的一举一动，当我抱起鸡的时候，所有人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黑无常最是不理解：「林掌柜，您不是要查验这个男人吗？看这只鸡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
从我和亦双见到这只鸡的第一眼开始，我们就认定这个四目门童的主人是红发鬼。
可是红发鬼已经逃跑了。
而四目门童的宿主此时一定还感觉不到外界，尚且是不能动的状态。
那就证明四目门童的主人不是红发鬼，而是其他人。
谁不能动？
谁感受不到外界？
我把目光移到了这个昏迷的男人身上。
四目门童的主人只能是这个昏迷的男人。
他并不是昏迷了，而是他的意识还在这只鸡的身上。
——如果此时四目门童死了的话，这个男人就会醒来，黑无常开膛破肚的痛感就会回到他身上。
我伸出了手，一把攥住了鸡的脖子。
我能感受到瞳孔那一头传来的恐惧、惊慌、颤抖和绝望。
「咔嚓。」
鸡的脖子被我拧断了。
就在这一瞬间，一声巨大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客栈大堂。
那个男人的身体突然暴跳起来足足两米，整个身体像痉挛了一样僵硬地比划着一个极为诡异和扭曲的动作。
整个惨叫声惯透耳膜，我从来没有听过人类发出过这么惨的声音。
四目门童死的那一瞬间，他的意识从鸡回到了自己的身上，所有的疼痛一下全部回来了——千刀万剐，活鱼藏身，无常刮骨。
他的身体以难以置信的姿势扭曲着，像是一个被折叠起来的橡胶棒。
他似乎想要用腰来扭断自己的脖子，尽快结束这种痛苦。
紧接着，男人真正地昏迷了过去。
客栈里彻底寂静无声了。
鬼卒们都用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我手里的死鸡。
而我和白无常已经看透了其中的机关，一瞬间都变得面如死灰。
「不…这不可能，冥府里不可能出现四目门童的。因为制作四目门童需要新生的婴儿啊。」
黑无常惊诧地夺过我手里的鸡，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一只四目门童。
但事实就是如此，刚刚鸡死掉的一瞬间，已经足以证明一切了。
「这怎么可能！？」
黑无常抱着自己的头，痛苦地看着已经真正昏迷的男人。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黯然地解释着：「事实是它确实是四目门童，问题在于是怎么制造出来的。」
「这不可能，世界上绝对没有一种办法在鬼界制作四目门童！绝对没有！」
黑无常斩钉截铁地说。
我摇了摇头：「很遗憾，有一种方法可以很简单地将厉鬼的灵魂和其他生物融合在一起，进而制作四目门童。只是这种方法一直被封印了起来罢了，所以就算是你，也从来没听说过。」
「这种方法，被封印在什么地方了？」
「曾经在十八层地狱之下，现在在红发鬼手中。」
话说到这里，黑无常也明白了。
所谓制作四目门童，需要婴儿的血涂在鸡蛋上，才能在鸡身上产生人类的冤魂。
而魂印天书，就是一个可以直接把灵魂融合为一体的圣物。
我话音刚落，黑无常也变得面如死灰，他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了。
——如果冤魂可以和其他灵魂任意融合的话。
就在这一瞬之间，一个鬼卒忽然惨叫了一声。
一条鱼竟然从他的眼窝里跳了出来。
鬼卒本来老老实实站着，好奇地看着我们杀鸡。
可变故就是发生在这一瞬之间——他的眼窝深处传来了一阵阵热感，然后一条鱼挤破了他的眼球，从他的眼窝里跳了出来。
那还是条活鱼，一个比他眼眶还要大很多的活鱼。
落在地上时，鱼尚且浑身是血，在一片血污中活蹦乱跳。
——如果冤魂可以和其他灵魂任意融合的话，这就是后果！
鬼界的天，真的变了。
也许这雨，永远都不会停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