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大多数学校一样，五田在每年刚入夏、天气晴朗温度适宜的时节会举办全校的运动会；但对于艺术类专业的学生们来说，这却是个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概念：Luka 这种犯规的先不算，能有几个人会来学艺术还有那体力去运动场上又跑又跳的？顶多由音乐学院出几个学铜管乐器或者打击乐的去演奏运动员进行曲、当作背景音乐而已。而且学校也不硬性规定说每个学院必须至少出多少观众多少运动员，结果就是整个运动场里的艺术类学生都屈指可数。
与之相对，音乐学院内规模最大的活动是一年一度的卡拉 OK 大赛。因为要跟运动会的时间错开，比赛安排在大二的下学期期末进行——也就是说参加者仅限大二学生。学院给出的解释是“大三的应届生要准备毕业、大一的新生要学习基础课程没有时间准备”；至于 Luka，她当初在听说这件事的时候还忍不住嘀咕“怎么有种既视感”。
比较特别的是参赛的选手除了自己报名之外，也可以由其他学生或教师提名。对于后一种情况，只要联合提名的人数（一名教师可以按照四名学生计算）超过十二名学生、并且本人不明确拒绝参加，就可以直接进入决赛。相比于自己报名的选手要额外进行一次初赛的情况而言、被推举参赛的人可说是占了天大的便宜，更何况获得前十名的人都有一大笔奖学金可拿，所以基本上是没有人会拒绝参赛的。
在跨年音乐会上一炮走红的 Luka 和 Miku 她们自然是早早就被换算过来不多不少整整四十个人联名推举参加了的份。两人一寻思又没什么非拒绝不可的理由，也便接受了下来。
虽然还没想好唱哪首曲目，不过一听说可以从事先指定的几首歌里挑一首，她俩立刻就决定还是不浪费那脑细胞了：说得好听点是发现其中正好有想唱的，说得难听点就是这两只懒鬼懒得想。
报名时间截至到赛前一周，而这一周之内则是供选手们练习准备参赛曲目的时间。这天晚上，Luka 正拿着印出来的曲谱跟 Miku 一起研究具体哪个乐句怎么唱好，Miku 的手机却突然响了。
“谁呀？”Miku 拿过手机，“……杂音？她来电话干嘛？而且不找你先找我？”Miku 不解其意地瞅瞅屏幕，又瞅瞅眼前 Luka。
“嘛，先接起来再说吧。天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Luka 晃了晃脑袋。
Miku 依言按下接听键：“喂，杂音？找我干嘛？”
“没啥事就不能找你啦？”杂音故作不满道。Miku 起了坏心眼：“好好好，能找能找～那我挂了，忙着呢。”
Miku 说着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杂音果然上钩：“喂！！”
“所以说到底找我干嘛？”Miku 忍不住笑。
杂音确认了 Miku 确实有在听，这才压回正常的音量：“我说，你最近能抽时间过来一趟么？就你自己，连 Luka 都不一起来。”
“哈？”Miku 被杂音这没头没脑的要求给弄蒙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不是让 Luka 一个人过来不带着我么？”
“没错，就是你，不是 Luka。”杂音确认，“还有就是只限这周，如果这周你没有时间的话就算了。”
Miku 为难：“可是……我们这周末学校有活动，我们还得练习的说。”
杂音还没说话呢，Luka 先插了句嘴：“你就去吧，就这首歌不怎么练也没问题的。”手上还自信地比了个 V 字，“再说这次又不是什么非赢不可的比赛。”
Miku 一想也是，便“那行我就明天过去”地答应下来。
第二天由 Luka 把自己送到长途汽车站，Miku 坐上客车出发了。走到一半时候杂音来电话说让 Miku 下车之后打给她，Miku 还笑说：“弄得这么如临大敌是要闹哪样？我又不是小孩子，走不丢的啦。”
到了终点，Miku 下车后按杂音说的给她打过去：“喂？杂音，我到了，怎么个意思？”
“你来医院的九楼，903 房间找我。”杂音道。
Miku 应了声“好的”挂断电话。可等她刚把手机揣回去，还没走出两步远就想起来不对：上次跟 Luka 一起去看杂音的时候她是在几楼来着？好像是……五楼？那刚才怎么说九楼？
不过想归想，Miku 还是觉得反正去看了就知道，便先把这事放到一边、搭上市内的公交车往市中心医院走。
坐电梯上到九楼出来，Miku 见眼前是一张大长桌、上贴三个大字“护士站”，更加摸不着头脑了：“护士站？这不是住院部么？杂音在这干嘛？难道还有现场化验的说道？”
按照门牌号找到杂音说的 903 号房间，轻轻敲了敲门进去之后 Miku 才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这屋是一间单人病房，而床上的不是别人、正是靠在床头、脸上戴着氧气面罩的杂音！“杂音！你这是？”Miku 这一惊着实不小。
“怎么啊，医生就不能有个大病小灾的然后住院嘛。”杂音咧嘴笑了笑，但她的脸色却是跟身下的床单一样苍白。Miku 带上身后房门，走过来在杂音身边坐下：“所以说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嘛？”
杂音转移话题：“你还记得上次来时候我说我为什么要当医生吗？”
“记得啊？”Miku 皱眉，“我说杂音，这种时候你就别老跟我卖关子了，直接说明白行不行。”
“其实是因为我有先天性的心肺功能不全。”杂音嫌戴着面罩不好说话、便摘下来放在手边，“高三时候我们体育达标，一千六百米长跑、十二分钟跑完。一开始我也没太在意，谁知跑到剩最后五十多米时突然感觉眼冒金星喘不上来气，勉强撑过终点线之后就趴下了。”
Miku 稍微估算了一下：“一千六百米跑十二分钟……也不算多激烈的运动啊？”
“就是呢。后来我醒来是在学校的医务室，校医也说因为这个长跑而昏倒的最近几年也只有我一个，建议我去医院做做检查。”杂音学着当时校医的口气，“结果去了医院才检查出来，我这是先天性的。”
“那医生怎么说？能治好吗？”Miku 顺着话头问。
杂音苦笑：“医生什么也没说，就说让我复习准备高考，保持好心态、别太剧烈运动。”
Miku 摇头叹气：“哪有这么敷衍了事的。然后呢？”
“然后高考完第二天我又去医院看了。他们说是我这情况与其治真不如放着，反正这半年来也没发现对正常生活有大影响；而且要治的话必须得做手术，一是未必能根治二是太危险。”杂音在自己身上比了个切开的手势。
“啥、啥呀那是……”Miku 哑然，“虽然说得有道理，不过要是换了我我可接受不了。”
杂音把手一摊：“嘛，真要说的话放谁身上都接受不了啦，毕竟‘放着不管’这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你给我消停地混吃等死’的婉转说法。”
“真是的。”Miku 像是要赶走晦气一样挥了挥手，“接着说接着说，后来你怎么想到要学医学的？”
杂音回忆：“本来我也没什么特别想学的，倒是报志愿的时候一看有个医科的录取线超～级低，然后我就突发奇想：要不去学医、自己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发现治好我这病的疗法？就这么才报了学医的志愿。”
“……结果你到现在也没发现怎么治吧。”Miku 又叹了一口气，转头望天，“总之这段我是明白了。那你这突然住进医院来又是怎么回事？病情恶化了？”
“上周出了点小意外。正做着化验的时候高压电泳仪突然罢工，我就去走廊想看看是跳闸了还是怎么着。”杂音往外面指指，“打开配电箱发现是里面烧坏了，还散发着一股怪味。我正要给电工打电话时候却觉得呼吸困难，说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先挣扎着离开那里。”
Miku 奇怪：“这次又怎么回事？”
“等电工来的时候我已经不行了，还是他们把我送去抢救的——唔！”杂音说到这突然觉得难受，忙抓起面罩给自己扣上、大口大口喘息起来。Miku 吓得手足无措：“哇！你、你还是先别说了！我叫人来！”
Miku 说着扑过去按床头的呼叫铃，却被杂音摆手示意：“没、没事，没事，别慌。”定了定呼吸之后继续，“我醒了之后负责抢救的同事告诉我，我这心肺功能不全的状况恶化了，诱因是吸入了有害气体。我一寻思医院里上哪能有有害气体去，也就刚才在配电箱那闻到点怪味而已。”
“医院里居然会有这么危险的东西？”Miku 做小生怕怕状。杂音扑哧一乐：“其实也没那么危险啦。昨天电工们来时我还问过来着，说是当时在场的如果是个正常人的话绝对不会出任何问题，只是因为我身体本来就有毛病所以才会闹大的。”
听杂音这么说，Miku 才稍微有些安心下来：“这样啊……”
不料还没等 Miku 想好接下来该说什么呢，杂音却又加了句“不过看我这样估计是得在床上多躺两天啦”，一下又把 Miku 的心提起来了：“多、多躺两天？！难道？！”
“就是那个‘难道’～”明明就是在说自己病情加重的杂音却意外地冷静，“起码一时半会是好不了，而且情况很可能会越来越严重的。”
“那就做手术啊！而、而且，你现在是这间医院的职工，应当会有些福利待遇什么的吧！”Miku 勉强压制住自己想大喊出声的冲动，语气里满满的都是焦急，“早知道这样——”
杂音用手指点按上 Miku 还要再说些什么的嘴唇：“早知道这样就早该去做手术了，对吧？”
Miku 被杂音的动作封住言语，只能嗯嗯地点头。杂音拿开手：“可惜呀，人生哪有那么多早知道。”
“……”Miku 垂下头去。
杂音看她不吱声了，忽地手又往上抬、在 Miku 头顶拍了拍：“嗨，才不是那种严肃的话题啦。其实是因为我这血型有点特殊、开刀的话没得输血，像这样依靠呼吸机反倒是风险最小的。”
“但、但是你这样下去，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的话……”Miku 又抬起眼睛，像只无助的小动物一样看着杂音。
杂音立即被萌杀：“呜咕！好、好可爱！”
“可——都什么时候啦还、还可爱不可爱的！？”Miku 差点一头栽下床去。
“呃哼。”杂音清清嗓子，正色，“其实吧，本来人类的寿命就短，我是不可能一直在这陪着 Luka 的，所以真要是哪天提前挂了的话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啦。自打答应 Luka 父母把她带大的那天起我就做好这个觉悟了。”
Miku 刚要说“别说这么不吉利的”，但看到杂音“我意已决”的表情，到了嘴边的话却又咽了回去，只有眼圈红了起来。杂音立起食指：“咱俩认识那天晚上，我不是问你‘以后是不是要一直在这里’来着嘛。”
她这旧账翻得也是久远了点，Miku 寻思了半天才回想起来：“啊？呃……是、是啊？”
杂音把手一摊：“其实那时候我就感觉自己身体已经稍微有点撑不住的样子、打算等到要不行的时候再拜托你替我照顾 Luka。虽说没想到现在就开始恶化了，不过看 Luka 那么真心喜欢你的样子，我也能放心啦。”
“不！不要说了……”Miku 那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杂音，求求你，就算是骗我的也行，告诉我你会好起来，告诉我你会再跟我们在一起、哪怕多一年也好……”说到最后终于按捺不住抽泣起来。
“哭什么嘛，会不会好起来我不敢说，但要是我死了之后肯定会变成幽灵，继续缠～着你俩的哟～”杂音见 Miku 哭了，于是张牙舞爪逗她，“‘无论何时都面带微笑潜行来到你身边的幽灵，杂音 Miku！的说！’这样。”
Miku 果然破涕为笑：“噗，你那台词是、是从哪学来的？”
“细节不要在意啦。”杂音打马虎眼，“——啊啊，对了对了，还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什么事？”Miku 拿出面巾纸，在自己脸上擦了擦。
杂音做出“嘘”的手势：“我的情况不要告诉 Luka，好吗？”
“……行是行。”Miku 把纸揉成一团扔进墙角的垃圾桶，“不过哪天你要真有个万一、或者被 Luka 问起的话，我可没那自信能瞒得住。”
杂音随口一个谎替 Miku 编出来：“尽量吧，能瞒一天是一天。至于今天，就说我找你喝点小酒联络联络感情来着。”
“你个大叔！”Miku 立即吐槽，“我又不会喝酒！而且这也不叫联络感情好不好！”
“年轻人别这么挑剔！”杂音作倚老卖老状。两人没心没肺地笑了一阵。
最后敲定的借口是“研究明年 Luka 生日送什么礼物”这种再可疑加明显不过的幌子。谁知晚上 Miku 回到家，Luka 却很贴心地半点都没问起“杂音今天找你干嘛了”的问题，这可让 Miku 着实松了一口气。
不仅 Luka 不问，连 Gumi 和 Lily 都没提起这茬。Miku 在暗自庆幸不用说那种轻易就能识破的拙劣谎言的同时，却也稍微有那么一丁点“竟然谁都不问”的失落。
就这么心情复杂地迎来了几天后的卡拉 OK 大赛。两人依靠完美的声线轻松拿到冠军，Luka 跟个小孩子似的欢呼雀跃，但 Miku 因为杂音的事而实在是高兴不起来。Luka 自然也察觉到不对，便问 Miku 是怎么回事：“我说，怎么拿了冠军你还闷闷不乐的？”
“啊？！”Miku 被问了个出其不意，停了两秒钟才回答，“没、没什么，在想今天晚上要吃什么来庆祝的好……”
Luka 也不以为意，仅仅是“这只吃货！”地笑着伸手揉了揉 Miku 的头发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