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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往昔的时间结束了……孟婆撑开了黑色的云纹纸伞。平静无一点涟漪的忘川河逐渐泛起了波浪，如被打破的镜面。
侍女站在白色的伞下，看着召唤忘川之雨的神明。银线一样的雨滴打在纸伞上，水滴顺着边缘逐渐落下。雨幕中，徘徊在奈何桥上的亡灵，逐渐安静了下来，他们逐渐停止了怨恨和絮语，慢慢向对岸走去。
孟婆站在奈何桥中央，淡然看着这一切。突然，不可抑制的，她伸出手去，将手伸向伞外。
忘川之雨，无论神明还是人类，都无法对抗它的魔力。
最终，她还是抽回了手，看着手上朱红色的指甲。
这一切，都被侍女看在眼里。
“大人，你刚才是想……”
“只是有些好奇……”孟婆淡淡地说，“你说，如果我也忘却一切的话……”
“大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侍女反问。
“一样的工作做了几千年，有些无聊罢了。”孟婆看着奈何桥下重新归于平静的忘川河，“无尽的时光，阎王那老家伙怎么坚持那么久的?”
恍惚间，她又想到了那个被自己惩罚的孤魂，接受忘川洗礼时宛如接受地狱烈火的魂魄，被神侮辱的孤魂。
她一大半的乐趣，都来源于那个孤魂。那不仅仅是所谓的惩罚，也是她的玩物。
“神明都有自己的职责。”侍女只是这样无趣地回答。
“无聊……”孟婆轻合眼帘，收起了伞，向屋内走去。
她瞧不起凡人因为一点小事就撕心裂肺的小家子气，但是，她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她的侍女，还是做凡人的时候更有趣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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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孟婆，奈何桥每天都会接纳数不过来的亡魂，所以事务繁忙的她很少下界。
自从惩罚了那个亡魂，她便时时抽空来到人间界。
你说我只能用忘川水修改你的命运，那我就让你的人生，都受到我的操控。
这是个无聊的游戏，但孟婆乐此不疲。
一开始不太顺利，即使在神明当中，孟婆都是少有的姿色。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因此遗忘了记忆的男子总能发现她的神祗身份。
……
阴郁的天空下，年轻人望着姑娘离去的背影，心中一阵狂喜。
被父母的武断折翼的姻缘，即将复活。他和姑娘约好，夜晚时来桥上见面，二人私定终身，双宿双飞。
背对着年轻人，孟婆所化形而成的姑娘眼中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他等不到她的，暴雨会提前把他逼退。
不用忘川水，普通的暴雨足以制造凡人无法跨越的天堑。
黄昏时分，本应烂漫的晚霞被乌云遮盖，滂沱暴雨倾泻而下。
年轻人站在桥上，看着行人一个个地离开了桥面。
“快走吧……听说前面爆发山洪了……”路人们的只言片语传入了他的耳中，但他不为所动。
几年了，他终于等到了自己梦中情人的约定，就算身份落差极大，就算困难很多，他也不想放弃。
这时，黑色的衣裳和鲜红的眼眸，出落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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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水淹没了桥梁，已经到了男子的膝盖。
“走吧。”凭空出现的孟婆将那张世间无双的绝美脸庞转向了他，“你是傻子吗?这种大水，她不会来。”
“我要等她，我答应她了!”年轻人抱着桥栏，费力地说。
“你是仙女吗?”他看着孟婆那张挂着雨水却更加性感的面容和她那妖异的红色瞳子问道。
“仙女?差不多吧，只不过我是黑色的那种。”这个问题，孟婆已经听不同身世的他问过几十次了。
“我是天上的神仙，只要你放弃，我就让大雨停下。”孟婆的心中忽然满溢着狂喜。
我说了，不用忘川之雨，你的命运，还是被我攥在手里。
但年轻人什么都没有说，他的身躯被山洪淹没，沉入了无尽的深水中。
……
暴雨退去，坍塌的断桥上，栏杆一滴滴落下污朽的雨水。
“愚不可及……”孟婆捞上了只剩一口气的年轻人，她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把年轻人提了起来。
两个人浑身都湿漉漉的。年轻人早该被淹死了，是孟婆的神力吊着他最后一口气。
“你为什么不走!你不是忘了那段忘川的回忆吗?即使遗忘，你也想要让我愤怒吗?”
“仙女，你为什么不打伞?”看着孟婆落汤鸡一样的狼狈模样，年轻人颤声问道。
“是我在问你问题!”
她的云纹纸伞不会为这种凡间的雨水张开 ，那是神明的骄傲，云纹伞只有在忘川雨落下时才会被她撑开。
“我知道，我早知道。那位姑娘，她是个好人，但她并不勇敢，不会勇敢到答应我。正午找我的她，是仙女假扮的吧。”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孟婆愣住了。
“因为，我不想放弃啊。万一我猜错了呢?我和她，总感觉在哪里见过……”男子从怀里掏出了一枚簪子，簪子上，镶嵌着红如赤血的玉石，宛如孟婆的眼瞳。
“这个，是我在很久以前捡到的东西……”
孟婆愣住了，“那是我的……”
在忘川上挽回男人妻子魂魄的时候，她的簪子遗落在了奈何桥。本以为簪子坠落了忘川，原来是被他捡到了吗……
年轻人已经没了声息。
风景移换。孟婆站在奈何桥上，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子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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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顽强得像只蟑螂……”孟婆撑开了黑色的云纹伞，“怎么样，继续接受我的考验，忘川对你仍是折磨。或者你放弃，成为那些认了命的魂魄的一员。”
孟婆发现，男子的魂魄手中，攥紧了那支红玉簪子。
“我接受你的考验，我不要被命运束缚。”这是不知道第多少次的，男人的回答。
“切……如你所愿。”忘川雨落下，孟婆撑伞离去。清凉的忘川水化作青色的烈焰，灼烧着男人的身躯。孟婆任由他惨嚎，哭泣。
她没有回头。
然后，失去了记忆，遍体鳞伤的魂灵，前往了下一个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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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偏安于南方一隅的南国之王。即位时，他曾在御花园里看到了一个黑色的倩影。
绝美的女子，轻轻俯下身去，用欣长的手指触碰着虞美人朱红花瓣的一角。
然后，女子斜过了红色的眼瞳。王很确定，赤色的眸子里，映出了他的身影。
宫中的抽屉里有一枚红玉簪子。他认定簪子是花园里的仙女落下的。
他记得，女子穿着黑色的襦裙华服，手里握着黑色的纸伞。
他本来就不是治国理政的理想型，国事积弊已久，他为此疲于奔命。
疲惫之时，他便会来御花园，去看那一天惊鸿一瞥的女子。
带着黑伞的女子只是静默地望着他。王想要开口说话，但女子只是伸出食指放在樱唇边，眨一眨红石般的眼睛。
十几年过去了，年轻的王变成了年老的王。他认命了。北方的铁骑太过强大，不是靠他一人之力可以改变的。
凡间的王有时候真的非常地卑微。世间很多事，他无能为力。只有和花园里的仙女对视时，鬓角已有了白发的他才有了几分快慰。
十几年的岁月里，女子的红色眼瞳里，似乎多了一些心绪。
最终，北方的铁骑攻到了宫门外。满朝文武，死的死，降的降。
明天早上，城门便会被攻破。
王握住红色的簪子，瘫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这一次成了王，我以为你的命运会好一点。”执着黑伞的女子不知何时坐在他的桌上，她慵懒地倚在桌角，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你终于肯对我说话了。”王在绝望中有了一丝欣喜。然后，他问出了让对方耳朵起茧的问题:“你，是天上的仙女吗?这枚簪子，一定是仙女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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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簪子，不是我的东西。”孟婆看着自己那天遗落在奈何桥上的簪子，再次对他撒谎，“是你的亡妻的。”
她在撒谎。王在遇见妻子之前，就拥有这枚簪子了。
“想逃走吗?”她不耐烦地问，“我带你走，只要你点头，神会给你活着的恩赐。”
“不，这是我的命运。我不想让神插手。”是和前世相似的回答。
孟婆叹了口气，然后，心中一阵莫名的绞痛。
最后，年迈的王在宫破之时自缢而死。
“这次没想要操控你的命运，只是单纯地救你，也不行吗?”
死寂一样的宫殿废墟中，孟婆垂下的眼帘和颤抖的睫毛里，有了这样的小心思。
又一次回到了奈何桥，又一次被地狱来的烈焰焚烧着身体。孟婆执伞，对此视而不见。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不去注视他痛苦的魂灵，不是因为冷漠，而是因为怜悯。
她哀伤地看着男子握住她的簪子，呆滞地走向下一个轮回。
每一次的遗忘，每一次的坚持……走自己的道路又怎么样，最后，不还是要回到奈何桥来?
不是和夜夜守在忘川的自己一样吗!
不，不一样。生生世世，男子坚韧的灵魂始终选择的都是自己的道路。他逝去的回忆，未知的过往，都属于自己。
而孟婆，不过是命运的棋子。她从来没有为某件事付出过欢笑和泪水，她也不需要。
她不过是，守在忘川河畔的故事的见证者。
孟婆提醒自己，该回头了。自己对这所谓的观察，投入了太多的感情。
侍女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