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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修长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孟婆抬起头，看到了阎王那张悲悯的面孔。
“你怎么来了?”她任由呆滞的自己被阎王拉起来。
阎王的身边，是身着白衣的侍女，孟婆什么都懂了。
“叛徒。”那一瞬间，她恢复了自己的骄傲。
“我……”侍女想要解释，但阎王只是摆了摆手。
“你的侍女很担心你。”阎王柔声说，他指了指自己的右眼，那是神灵的眼眸，可以堪破世间一切的命运，“而且，你在人间闹的那些乱子，你以为我不会察觉到吗?”
“我没有干涉他的命运，”孟婆攥紧了拳头，“直到魂飞魄散，他的路，都是自己选的。”
“但你干涉了自己的命运，”阎王严肃地说，“你动了凡心。我们是永恒的神明。
神明，只需要履行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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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心?你觉得我爱他?”孟婆嗤笑了一声，“我又不是只会谈情说爱的小孩子。”
“你留恋尘世，留恋人间，这便是凡心。”阎王说，“凡人的乐趣，神明不能体会，也不应该体会，我们的生命实在是太过漫长，凡人的喜乐与我们无关。”
“为什么偏偏是我?”
“什么?”阎王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被选中成为忘川的神?”孟婆看着脚下的泥土，倔强地问道“为什么这种残忍卑微的职责非要我来承担?为什么不能是你，不能是这个侍女?”
“这是天意。”阎王扶住了孟婆的肩膀，“别再任性了。洗涤亡魂，是地府最为高尚的工作。你是在救他们的命。”
“救命?”听到这里，孟婆哭了起来，她一把甩开了阎王，“救什么命?救谁的命?我在凡间呆了很久
我体验过了，萍水相逢的羁绊尚且如此强大，可以让凡人为之填平山海，更何况亲近的人?”
而且，我和他……
“所以，我走不下去了!把灵魂和前世斩断，就是在杀人，杀掉前世的人!”孟婆抹了一把眼泪，“更多的人，他们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愿意遗忘。这不是残忍是什么?”
“这是生命往复的过程。”阎王说。
他的内心足够强大，所以他是神明。但孟婆不行。忘川的河水，映出了太多人间的悲欢离合。
他觉得，眼前黑衣的女子，真的很可怜很可怜。
从他第一眼见到孟婆，这个绝色的女子，便从未展露过笑容。
但神明是不能动情的。最后的裁决，得他来做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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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应该明白了，神明的职责和世间运行的规律。”
“我知道啊……”她擦干了眼泪，“道理我懂啊，但我真的……”
“那，我给你一个选择。”阎王从怀里拿出一株干枯的植物，“忘忧草，这才是真正的‘孟婆汤’，整个地府仅此一株，举世无双的珍宝。”
“什么……”孟婆看着阎王手里干枯的植物，愣住了。
“和忘川水不一样，忘忧草，可以让你忘掉悲伤的记忆。吃了它，继续做你的孟婆。”阎王将忘忧草递给了孟婆，孟婆用颤抖的手地接过了忘忧草，仔细端详着它。
干枯的灰黄草叶间，似乎映出了她黯淡无光的未来。
“神的错误，不叫错误。”阎王鼓励地看着她，“因为神最不值钱的就是时间，而时间，可以填平大多数伤口。”
吃了忘忧草，心就不会痛了吧……孟婆呆呆地看着干枯的黑色植物。
她可以摆脱所有悲伤，重新来过。
男人消散的灵魂出现在她心海之中。
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你的命，得你自己走……男子的话萦绕耳畔。
遗忘了悲伤，不是和被忘川冲刷一样吗?都不是自己了……
她不想忘记，不想忘记自己的悲伤。
这一次认命，她就真的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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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你了，大人……”侍女在一旁哀求，“我和忘川河，都需要大人。”
侍女真的很爱她。孟婆心里知道，不然她不会冒着和自己决裂的风险去祈求阎王。
她点了点头，和侍女擦肩而过。
“我去奈何桥上……和他的残魂道别。”她安静地走向奈何桥。
阎王默许了她的行为。
执着黑伞的神明，一步步地走向奈何桥，每走一步，她的心都在泣血。
她仰头看着阴郁的天空，闭上了眼睛。手里的忘忧草，似乎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孟婆回过头，看着并肩而立的阎王和侍女。
她是神明，“神明”的意思，就是被枷锁束缚的命运。
我要，走我自己的路。这是男子告诉她的。男子用魂飞魄散告诉了她，她虽然是神明，却可以做到更多。
她撑开了从不离手的漆黑的云纹纸伞。
平静清澈的忘川河面，泛起了点点涟漪。
“不好……”阎王握住了自己的鬼令，同时命令一旁的侍女，“赶紧撑伞!”侍女连忙撑开了手边的纸伞。
滂沱大雨，自天空降落。忘川之雨中，撑着伞的孟婆和阎王遥相对望。
“直到最后，你也不愿意舍弃凡人那一点脆弱的感情吗？”阎王轻叹了口气，“愚不可及。即使是神明，在设定好的命运轨迹面前也不过是蚍蜉撼树。只要鬼令在我手中，你的抗争就毫无意义。”
“蚍蜉撼树吗……”站在奈何桥上，孟婆的眼中闪烁着隐秘的光芒。
她的手中燃起一道青色的火焰，忘忧草化为了灰烬。
“我倒很想看看，我这只不听话的小虫子，能在命运面前掀起多大的波浪。”
雨帘之中，孟婆火焰一样的瞳子里，闪烁着不恒定的光。
阎王突然有了不详的预感。
一声惊雷照亮了奈何桥。
孟婆松开了黑色的云纹伞。纸伞无力地跌落在桥上。她仰起头，接受着忘川之雨的洗礼，任由雨水冲刷着自己的记忆。
雨水冲刷着女子纤细的身躯。她笑了起来，发自内心，几千年来第一次微笑。
她不做神了，她宁愿舍弃神力，做一个被神掌控，但是无忧无虑的凡人。
滂沱大雨中，她感觉头顶的红玉簪子，那颗红玉，似乎还残留着男子每一世的温度，汇集在一起，滚烫无比。
阎王和侍女呆滞地看着她。神明接受忘川洗礼投胎为人……闻所未闻。
她潇洒地甩开了身上的黑色宽衣，向奈何桥对岸慢慢走去。
每走一步，她的脑海中关于地府的记忆便褪淡一分。
阴森的地府、守候千年的忘川、阎王和侍女、那些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亡魂……以及自己邂逅的那名凡间男子。
这些记忆，都随着忘川雨的冲刷破碎为风尘。
可她并不后悔。
几千年来第一次，走得如此轻松写意。
她绝美的脸庞上挂着绝美的笑容。每一滴雨水打在她脸颊，发丝和睫毛，都如此动人。
那笑容，是跨越了千年的企盼和哀伤的至宝，是灵魂对命运枷锁的最后巡礼。
神明纤细的身影消失在了奈何桥上的迷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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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王提着一壶酒来到了忘川河畔的小屋，侍女的住所。
更确切地讲，应该是现任孟婆的住所。
“大人。”新的孟婆，穿着一身白色的宽袍，拿着白色的朴素纸伞，轻轻朝他点了点头。
“过的还习惯吗?”阎王自顾自倒了一壶酒，喝了起来。
“还好。”孟婆拿起烫金的烟斗，吐出了优雅的烟雾，“这里的工作，确实不容易。”
“你也开始吸烟了，真是和她一模一样……”阎王苦笑了一声。突然，他看到了孟婆腰间的绿色玉佩，变了脸色。
前代孟婆曾将侍女的记忆，封印在了玉佩里。
孟婆在最后一刻和侍女擦肩而过时，将玉佩塞给了侍女。
自己的侍女有权知道她为人时的过往。即使充满痛苦，那也是一段神明无权剥夺的记忆。
“大人放心……”孟婆拿起酒杯，朝他举了举杯，“我和她不一样，我知道自己是谁，我有回忆，知道自己的命运。”
“那就好……”阎王勉强地笑着，“她，也走了好久了。我有点想她。”
“大人还是放不下吗?”
“不，放下了。我明白了，不管是人还是神，快乐都是一样重要的。她做了自己的选择。”阎王望着忘川对岸，“我也有点寂寞了，有时候害怕，有一天你也……”
“不会的。”孟婆轻轻拉住了他的手，“是大人和她给了我机会。她不在了，我会留在地府，侍奉大人。我也乐于，做凡人回忆的见证者。”
她看着阴郁的天空，撑开白色的纸伞走出门去:“到工作的时间了。”
忘川，在她的脚步声中涌动着波澜。
阎王看到了小屋角落染上灰的云纹黑伞，问道:“为什么，不用她的伞?”
“嗯?”孟婆回身，“大人不说我倒是忘记了。”
冥府·三途忘川
风和日丽的午后，年幼的女孩蹦蹦跳跳地在田埂上玩耍。
“囡囡，别走远了……”
“知道了，娘。”女孩用脆生生的声音答道。
女孩的身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身着白衣的绝美女子。她抬起头，好奇地看着女子。
打着白伞的女子，浑身都是哀伤的气息。
孟婆看着女孩红色玛瑙一样的瞳子，露出了欣慰却哀伤的笑容。
“这个给你。”她递给了女孩一把捆扎整齐的黑色纸伞，上面，刻画着金色的流云。
“大姐姐，这是什么?”懵懂的女孩眨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美得不似人间之物的姐姐。
“是命运的信物，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孟婆微笑着说，“答应姐姐一件事。活成她希望的样子。不管如何艰苦，都不要向天、向神明、向一切低头。”
女孩看着孟婆，懵懂的心里生出了肃穆的情愫。她怀里抱着的纸伞，似乎有很重的分量。
“我知道了。”
风吹起田埂的草叶，将它们带到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