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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书生起床走出客房,想要寻找出山的道路,却惊异地看到身着黑色宽袍的长发男人正等着自己。
“我是这里的山神,按照和树妖的约定,寺庙前的山崖,已经被移开了了。”
“什么!”书生连忙跑了出去。只看到,本来寺前高耸的山崖,此时已经变成了宽阔的道路。
“姑娘!姑娘!”收拾好行李的书生拍打着客房的门,“我可以走了!”
门内没有声音。树妖只是坐在床上,背对着房门,一言不发。
这时,书生才想起了树妖告诉他的,不需要和她道别。
“我会回来看你的!”书生冲房内高喊着。
听着书生的脚步逐渐远去,树妖拿被子盖住了头,被子里传来了沉闷的哭声。
“不要……”在黑暗中啜泣着,“不要回来……”
门外,即将踏上大路的书生心里突然有了几分忐忑,“树妖姑娘,她没事吧……”
“你无需担心。”山神冷冷地说,“人类,你只要记得和她的承诺就行。”
山神目送着书生踏上了进京的道路,轻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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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场上,书生攥紧了树妖签罐里那只上上签。
眼前的纸笔,就是他通往功名的最后旅途,那是书生寒窗苦读的最后归宿。
在旅店等待揭榜的日子,他仔细回想着深山寺庙和树妖相处的日子。绝色的姑娘,那双顾盼流兮的眼瞳,还有那个英俊的山神。这一切,都像是一场幻梦,唯有手里那只木签,向他证明着那段迷幻的记忆。
揭榜了,书生的名字赫然写在了榜上。同行拍着他的肩膀恭喜着他。书生趴在地上大哭,像个小孩子一样 。家乡的马车敲锣打鼓把他迎了回去。
车队途经深山,书生极目望去,似乎这样就可以看见深山里那座小庙,和站在门槛上等着自己回来的女孩。
回到了家里,他抱着年迈的父母又是一场痛哭。在静等朝廷分配上任的日子,书生没对任何人提起遇见树妖的这段经历,而是把它封在了心里。
后来,书生如愿以偿地成为了某座县城的知县,娶到了一个贤惠的妻子。他努力地做着一方父母官,那只木签,他连同自己还是书生时的物什封在一起,以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和树妖的约定。
什么时候,可以回去看看她和那座寺庙呢?她还是和以往一样寂寞吗?伏案工作已久,他伸了个懒腰,喝着妻子为自己沏的一壶热茶。
他时常这样想起树妖,却再也没有回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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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累了。
二十年的时间,书生不再年轻,鬓角已有了白发,身材也有些走样。他时常失眠。
书生不是做官的料。宦海浮沉,他自身难保,哪能护佑一方百姓?相比于修桥筑路,赈济天下,他更关心,怎么让自己的位子做得安稳,在朝堂上该怎么站队,私下该如何维系上级与同僚的关系……
官场二十载,他变得狡猾了,却好像忘了什么东西。
记得,深山的某座寺庙,似乎,他向某个寂寞的女孩许诺了什么。
书生翻了个身,不再想这些没用的事情,沉沉睡去。
终究,每天如履薄冰的书生,还是被某位权倾朝野的大人拿住了把柄。
一觉醒来,他什么都没有了,自己被贬为了布衣。
曾经对书生千依百顺的妻子,也离开了他。他所拥有的一切,全部都化为了乌有。
书生颓然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大哭了一场。然后,他拿出了自己还是书生时的物品。
为什么要留着这个,是在嘲讽自己吗!一气之下,曾经的知县,现在的书生,一把火烧掉了这些东西,
连同那根木签。
落魄的书生,踏上了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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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书生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在泥泞中艰难地前进。
他鬼使神差地,又来到了那座废弃的寺庙。
跨过了门槛,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和树妖的约定,树妖清澈的眸子,还有那颗孤寂的心。
寺庙比二十年前更加破败。柳树萎靡的枝条在风雨中飘落,地上铺满了腐烂的柳叶。
怀着愧疚,他看到了柳树下站着的那个娇小的身影。
树妖背对着他,一如当年。但当年那个晴空下身穿绿色罗裙的女孩,此时披着一件肮脏的斗篷。
头戴兜帽的树妖听到了脚步声。她抬起了头,但仍然背对着书生。
“你回来了……”
书生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是的,姑娘,好久……二十年没见了。”
“我以为你把这里忘了。”书生听到了树妖曾经天真烂漫的声音,此时换上了一副尖酸的嘲讽语调。
“不是的……一开始我是想完成约定的……”书生尽力解释着,“太难了,你根本不知道那有多难!”
“山神都告诉我了,不用解释。”树妖仍然没有回过头来,“那根木签,也被你烧了吧。”
“我知道我错了,”书生的头发被渐渐转急的雨滴打湿,贴在额头上,“求你,姑娘,求求你,不要对我视而不见,转过身来看看我吧。”
树妖犹豫了一下,她伸出手,掀下了兜帽。如瀑的青丝,长的夸张的头发,铺散了一地。树妖慢慢转过了身。
还是那副绝美的容颜,只是更加地苍白憔悴。而且,
她灵动的黑色双眸,宛如蒙上了雾霾,灰濛濛地,一片死寂。
“你的眼睛……”书生的泪流了出来。
“赈济天下挺难的。”树妖发出了几声沙哑的冷笑,“那你知道,我移动寺庙门口那座大山,有多难吗?”
“什么意思……”书生愣住了。
“在你和我说要赶考的那天,我就去找了山神,他说可以用一样贵重的东西换取你走的道路。我把我的眼睛交了出来。我之所以拖延了三天……”她的声音逐渐颤抖了起来,回忆起往事,她的表情里只有痛苦,“我以为,我以为你和僧人一样的。我想用那三天的时间,再看看寺院,再看看这座山,再看看这世界,再看看你。结果,你就只是个自私的书生……什么赈济天下,什么一方父母官,全是假的!”
“不是这样的……”书生想要解释,但他只是张开嘴巴,像一条搁浅的鲫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