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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无法解释。读了这么多年的树，书生才知道语言是有多么无力。
“想休息的话，客房还为你留着。雨停了，你就快走吧。”树妖费力地提起了自己长长的脏污头发，摸索着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对了，真是讽刺，”关上门时，树妖说，“以前我都用柳条编织物品来打发时间，我还担心有一天我的头发会掉光呢，真是多亏了你。”
失明之后，无法编织柳条的她放任头发一天天地生长，用痛苦的回忆打发着时光。
疲惫的书生来到了熟悉的客房。他颓然坐在了床上，捂住了脸。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造化弄人，身穿绿色罗裙的女孩和那个意气的书生在流光中逝去，留下的，只有仇恨和遗憾。
人妖殊途，真正不懂的是他。
她心未变，他则早已迷失。如果在官场他不患得患失，那现在他至少问心无愧。
妖尽了全力，燃烧了真心，换来了人类一个虚伪的谎言。
他辜负了曾经的自己，更辜负了企盼的女孩。
窗外雷声大作，暴雨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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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着对树妖的歉意和悔恨，书生进入了梦乡。
朦胧的睡梦中，他似乎听到了暴雨声之中混杂着异样的声音。
是墙壁崩裂的声音，寺院的某个地方坍塌了！书生连忙穿好衣服，跑出门去。
年久失修的寺庙，终于被这次的暴雨摧垮了。
寺庙角落的几个房间，发生了坍塌，书生揉了揉眼睛，连忙跑了过去。
其中一个房间，是树妖的!
“姑娘，姑娘，你在哪里!”他来到倾颓的废墟一旁，尽力呼喊着。没有人答应。
树妖……他猛地回头看向院落中央的柳树，柳树的枝条被暴雨摧残，发出哭号一样的哀叫。
还活着，树妖还活着!她是柳树化形的妖，只要本体没有枯萎，就还有希望！
“姑娘!”他疯了一般地大叫，“姑娘你在哪里，姑娘，你在哪?”
终于，暴雨中，他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瓦砾或者石子被扒开的声音。
他寻着声音来到了墙角的瓦砾一旁，发现石屑瓦砾之下，埋藏着一只脏污的小手。
“姑娘，没事吧!”他握住了那双手，还有温度……他哭了起来。然后，书生像疯了一样挪动着瓦砾。
救她，一定要救她……此时疲惫的身躯里，只剩下了这样的信念。
不可以，再让她受伤了。他的眼前，浮现出了二十年前，他初见她时的情景。
“姑娘，我会救你出来的。”他气喘吁吁地挪动着墙壁。
终于，小小的头颅从瓦砾堆里露了出来。
树妖似乎是听到了书生的呼喊，她费力地撇过了头，灰濛濛的死寂眼瞳中映出了书生狼狈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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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家伙，快走啊……”她用细微的声音说，“这个寺庙早就不行了，是我一直用妖力维系着这里，但是到了今天，也算油尽灯枯了……你这是要干什么?”
“救你……我一定要救你……”
“哼，反正像上次一样，你一定会放弃的。”树妖轻蔑地笑了一声。
但是，书生更努力地搬动着墙体，石块锋利的边缘刮破了他从未劳作过的柔弱手掌，温热的鲜血滴落在了树妖脸上，是和冰冷的雨水不一样的热度。
“啊!”书生怒吼着，想要搬开压在树妖身上最大的石板，可是却是徒劳。
“你疯了吗!我的妖力已经耗尽了，寺院倒塌的话，你也会死的!”
“我不在乎!”书生喘了口气，再次试图挪动石板。
“为什么!你这时候装什么好人啊!你不是很自私吗?那个辜负了承诺，拿走了我重要之物的骗子难道不是你吗!”
“是啊，我是很自私!”男人咬着已经青紫的嘴唇，努力挪动着石板，“我不像你的僧人。让我像他那样无私，去守护一座毫无价值的寺庙，我做不到!我穷怕了，我真的做不到!”
“那你就赶紧滚开!”树妖推了书生一把，想让他赶紧离开。
“我不是什么父母官，我一开始考功名，就只是想要飞黄腾达。兼济天下，我做不到。那是圣人，不是我。我很自私，我只想守好我自己的东西。”
“我是一个小妖，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树妖倔强地说。
“我知道，在木签被烧掉时，我就知道我失去你了。”书生喘着粗气，“我是个笨蛋，我犯贱，我什么都没了，我才想起你。”
想起了那个风和日丽的清晨冲我微笑的少女，想起了你磨墨时笨拙的样子，想起了你害怕寂寞时的忧伤模样，想起了你听我诵经时安静祈福的样子，想起了你那双已经不在的眼睛，海边渔火一样，沉静，哀伤的眼睛。
“我是笨蛋，我是大笨蛋!我不再奢望可以挽回你，我知道我不配，我不是那尊大佛，我渡不了众生，我也不是僧人，可以几十年如一日守在这里，我是你认识的人里最差劲的一个，
……可是，我想救你。我现在能做的，只有救你。”
“小书生……”终于，树妖叫出了这个熟悉的称谓。她突然咧嘴笑了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我不怪你，我原谅你了……”
就在书生用尽所用的力量挪开了树妖身上的石板的时候，寺院在暴雨的摧残下轰然倒塌。
“小心!”书生一下子将树妖护在身下，倒塌的废墟掩埋了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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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书生离去的时候。眼前只有一片死寂的树妖，自耳廓捕捉到了他离去的脚步声。
后来，她缠着山神，询问他的情况，他为什么不回来……山神给与的答复，让她跳动的心脏逐渐死去。
此时，她什么也无法听到，连外面的暴雨也无法听到。她只能感觉，自己的脸和手上，有咸湿的液体。
血，书生的血。
“小书生……”她哭着在死寂中胡乱摸索，“你怎么样了，回答我一声，你在哪……”
“求你了……”瞎了的眼睛无法流出眼泪，她干嚎着，“求求你，我原谅你了，求求你，说句话吧，说点什么都行……”
突然，一只大手攥住了她冰凉的手。
“我没事……”是书生的声音，“只是，我们好像出不去了。”
“你没事就好……”树妖紧紧攥住书生温热的大手，害怕他会跑掉一样。
“你不该回来的……”她摸索着，摸到了书生潮湿的脸，“本来，我就是个无能的小妖，什么都做不好，僧人让我守护寺院，结果……”
“不是你的错，都怪我……”他安慰道，“如果我竭尽全力，我不那么自私……我们的结局，都可以好一点。”
“不怪你，我不怪你了，好不好，不要死，我求你了……”她轻轻抚摸着书生的脸庞，书生老了许多，他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意气青年了。
“你知道吗……我曾经读过一本书，”书生用微弱的声音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能换来这一世的擦肩而过……”
“我们现在这样，到底是佛的成全，还是我们前世，用千次万次的回眸换来的呢?”
“不要说了，你不要说了!”树妖抽噎着，攥紧了他的手，感受着他的体温。
“对不起，我不信佛。可是，佛是渡众生的吧?”书生感觉自己的力量在不断地流逝，自己的血，似乎要流干了，他用沙哑的嗓音说，“如果可以，我想让你活下去，自由自在地活下去。僧人和寺院是很伟大，可是我想让你自由，你的生命，不可以被束缚在这里。活下去，你活下去的话，用我的命去换也可以……”
“你发什么毒誓，快收回去!”树妖哭着堵住了书生的嘴巴，“小书生，就是个大笨蛋!”
“恭喜你们，这次不用再拿什么来交换了。”
突然，压在二人身上的瓦砾，全部都化为了灰烬。暴雨中，穿着黑色宽袍的长发青年，抖了抖衣袖，看着狼狈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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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停了。山神治愈了书生的伤。
“果然，不管是凡人还是妖怪，都愚不可及。”他挥了挥手，俊朗的身影隐于晨雾……
……
“好痒啊，小书生……”废墟里，传来了银铃一样的笑声。
“我知道，稍微忍耐一下，姑娘。”
剪刀的咔嚓声中，乌漆木一样的青丝落在地上，盘成一个又一个的黑色漩涡。
“好了吗……”树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着自己干练的齐肩长发，她灰色的瞳孔，似乎恢复了一点点光彩。
“嗯，这样会方便许多。”书生放下剪刀，擦了擦汗。
两个人来到了门前的柳树。书生握住了树妖的手。
“你真的决定了吗?”
“嗯。”树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我不想，再被过去束缚了。”
书生折下了一根柳枝，小心地放到了包袱里。
从今天起，树妖便不会被这座破败的寺庙束缚了。
山神将眼睛还给了树妖，树妖再可以看见这大千世界，只是时间问题。
“小书生，我什么时候可以看见?”
“我不知道。”他牵着树妖，小心翼翼地向山下走去。
“要是很久怎么办?”
“那我就陪着你。”书生抱起树妖轻盈的身躯，越过了一道沟壑。
“十年都看不见呢?”
“陪你十年。”
“二十年?”
“有多少年我陪多少年。”
“要是……一辈子呢?”树妖顽皮地问。
“那就一辈子都做你的眼睛。”
“哦。”
树妖可爱的脸庞，突然红得像熟透的浆果，她紧握着书生的手，紧跟着他的步伐。
山神在山巅目送着二人的身影逐渐变成了小小的黑点。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