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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女孩总是会跑到村口的桃树底下玩耍。
她蹭地一下爬上了树,乘着巨大桃树的阴凉,细数着粉嫩的桃花。
“囡囡,中午了,快回家吃饭吧。”是母亲,干完活的母亲笑着仰望着桃树上无忧无虑的女孩。
女孩眯起眼睛,躲避着通过叶隙穿透树荫的日光,她三下两下地爬下了树,脏污的小手和母亲干净纤细的手相握。
“妈妈,再给我讲一讲那个故事吧,桃树的故事。”她冲着母亲露出了大大的微笑。
“囡囡,给你讲过很多次了哦。”母亲低头宠溺地看着她。
“我要再听一遍,关于神鸟的故事。”她摇晃着母亲的胳膊,央求道。
“好,好……”
传说,鸿蒙初开,万物乖离,白色神鸟振翅飞翔,羽毛洒落天地,缔造三界万物。它的口中,衔着一枚枯枝。
天地初成,神鸟插下枯枝,枯枝发芽绽放,成了一棵巨大的桃树。
神鸟长眠于世界的某个角落,羽翼荫庇一方生灵。桃花也是,守护众生,驱鬼辟邪,祈求幸福。
母亲讲完了故事,摸了摸女儿的头:“好了,回去吃饭吧,爸爸快等急了。”
母女二人漫步在田垄之上,朝着家的方向。
……
桃花,守护众生,驱鬼辟邪,祈求幸福……少女合上了眼帘,看着面前早已枯死的桃树。
桃花零落成了泥土,腐朽的树干早已被蚁虫啃噬,她伸出手,失神地抚摸着粗砺的树干。
假的,都是假的……她的父母死在了几年前的大饥荒里,母亲所信奉的桃花,还是背叛了她。
萧瑟的秋风中,倚在死树上的少女无比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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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京城的权力结构,在一夜之间颠覆,摄政的大家主郁光死于家族内斗,
据说是个叫饕餮的妖怪和一个杂役联合杀死了郁光。
呵……清冷庄严的宫殿里,托着腮的少年眯起金色的瞳孔,冷笑了一声。
先王早逝,朝政被郁光把持,郁光以新王年龄尚小为由,操持着一切。
新王不是傻子,他有所察觉,郁光身上定然有什么妖法,让他渡过了百年的岁月,在朝堂之上覆手云雨。说不定,和那只叫饕餮的妖怪有什么关系……
没有撼动郁光的力量,所以少年一直顺从隐忍着。
郁光意外身死,新王即将冠礼,终于,没了障碍的他,成了偌大的北国,真正的统治者,
百姓和官员口中名副其实的暴君。
郁光数百年来培植的残余势力,在朝堂下仍然翻涌着暗流。
少年坐在那张并不舒服的王座上,冷笑了一声,挥了挥手。
“想替郁光说话的都斩了,全家老小,一个都别放过。”还未成年的他冷酷地下达了自己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条指令。
暴君穿着血染的黑袍,一步步地夺回了自己的国家。
早朝结束,大臣们却都没有走,他们面带冷汗,一个个都跪在地上。
看了一眼身旁头戴蓝色发带的静默家臣,暴君慢慢走下了台阶,走向跪倒在地的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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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寂的大殿,一切都是冷的,只有少年黄金一样的瞳子,闪烁着炽热的光芒。
“暗中培植府上卫队,勾结朝中官员,培育党同……”暴君一步步走下长长的台阶,金色瞳子中闪烁着暴怒的光芒,“那个老怪物做不到的事,就凭你?”
“冤枉啊,王,”官员跪在地上,颤抖着说道,“这都是奸佞污蔑冤枉小人的,小人对您的忠心……”
“行了行了……”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这话我快听过几万次了。”少年来到他面前,俯视着他,“我知道你们怎么叫我,暴君嘛,可惜,我虽然是暴君,但我绝不错杀一人。现在,你是要告诉我,我做错了吗?”
“小人不敢!”官员跪在地上,额头的冷汗不断滴落,濡湿了大殿清冷的地板。
“你脖子上的坠子,挺漂亮啊。”暴君蹲下身子,把玩着官员脖颈上晶莹剔透的宝石。
“不过是寻常的市井玩物……”官员战战兢兢地说。
“是啊,你们这些贱民,能有什么好东西……”暴君回头,看着身后沉默的家臣,“走了。”
逃过一劫了……跪在地上的官员松了一口气,刚要站起身来,他突然皱起了眉头。
锋利的剑刃,自他的背部,伴随着巨大的力量一直贯穿了他的胸膛。
官员扑倒在地上,鲜血乱流,暴君露出了嫌恶的表情松开了手中的剑,他擦了擦溅在衣袍的鲜血,叹了口气。
“真是晦气。”他看了一旁的侍卫一眼,努了努嘴,示意他来收拾,“这尸体,去做后花园的肥料吧。对了,那个玉坠,摘下来给我。”
“是!”
“走吧。”他对家臣说。
“王,其实小人可以代为动手的。”家臣说。
“跟我去外面转转吧。”暴君没有理会家臣,“宫里闷得慌,去外面找点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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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臣驾着马,拉着坐在马车里的王。
“想说什么就快说。”马车里的暴君看着一旁凋敝的田埂,不耐烦地对家臣说。
“我以为您会放过他。”家臣说道。
“那个坠子,是极西蛮夷的矿物,深石。虽然是二等的货色,但我的贱民,不会有那种东西。”暴君冷笑了一声,“呵,明明知道自己的底子已经被你暗中调查完了,还敢带着蛮夷的贿赂公然上朝,真当本王是瞎子吗?”
“您的意思,是极西的人和我们的官员……”
“那群野蛮人,以为南国复国,夺回几座城池,便会削弱我们的实力,以为自己有机可乘,可以从受伤的老虎这里尝点甜头。呵,天真……”暴君闭上了嘴,“本王出来散心,可不是来和你讨论政事的。”
“是。”家臣开始专心驾车。
暴君看着阴郁天空下的破败村庄,皱起了眉头:“才出都城不远,这里怎么这里荒凉?”
“几年前,这里发生了饥荒和暴乱,被郁光用武力镇压了。”家臣说道。
“呵……”暴君心中通透。几年前他年龄尚小,被家主圈在宫里,外界发生什么,全然不知。
“那个老不死的怪物,只会向外征讨,建立功勋,国内的民生,倒是全然不上心。”暴君冷笑了一声,“若是开仓赈灾,只怕也成不了这番地步,这些贱民,只要给点甜头便会乖乖顺从了。”
这时,暴君皱起了眉头,他看到,前面的村子,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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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们搭起了高高的台子,大家看着被捆在台子上的少女。
自从那场大饥荒后,村子里粮食一直短缺,村口的神汉看着一碗清水,和虚假的神明对话,最后得出了结论:
村子里有身缠罪孽之人,所以神明不会赐福于此,只有杀了那个罪人,才会讨得神明欢心。
村民们想起了那个经常在村口桃树下玩耍的女孩。饥荒里,她克死了自己的父母。
然后,无辜的女孩落入了村民的魔爪。
底下的村民们叫嚣着,要把罪人烧成灰烬。
被绑在高台的立柱上,伤痕累累的少女早就没了挣扎的力气,她抬头看着台下狂热的村民,和他们手中高举的炽热的火把。
我是灾星,他们没有说错。
饥荒里,父母把最后一点少的可怜的粮食都留给了她。
她想起了母亲,想起了村口枯萎的桃树。两行泪水滑落
驱鬼辟邪,守护幸福的桃花,都是骗人的,妈妈骗了她。
即使是桃花,也镇压不住她身上的厄运。
村民们掷出了手中的火把,木质的高台在寒风中燃烧,少女咳嗽着,倒在了地上。
死后,可以见到妈妈吗?火焰和浓烟舔舐着她柔嫩的皮肤,好痛……她挣扎着,身体却一点力气都用不上。
火焰中,她似乎看到了身着黑色华服的少年,他的身边,跟随着头戴湖蓝色发带的仆人。
然后,她的耳廓捕捉到了台下的一阵嘈杂。
“大王,您怎么会来这里……”
“台上的是谁?”
“是本村的妖怪和灾星,就是因为她,村里才会产不出粮食……”村民们解释着。然后是短暂的静默。
“王,您要干什么!”是陌生男人的声音。
……
火焰在少女的眸中化为了模糊的橙色光团。从肌肤到骨骼,生命的纤维,逐渐被火焰灼烧殆尽。
徘徊在生死隙间的少女,听到了踏上高台的脚步声。
木质的高台发出了“吱呀”的警告声,被火焰燃烧的台子随时都有可能垮塌。
身披黑袍,手握长剑的少年走进了火中,他的发梢,袖角,逐渐开始燃烧。
少女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少年金色的眸子,其中的热烈的金色光芒,让升腾的火焰都变为了冷色。
他斩断了捆住少女的绳子。然后抱起了她。
你是谁……她沉溺在了那双金色的眼瞳中。
少年的手,被火焰炙烤着。
除了火焰的味道,她还闻到了他指尖的血腥。
不痛吗……她抬起眼帘,最后看了他那双映不出任何感情的眸子一眼。
世界陷入了水一般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