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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望着马车窗外的雨帘，新王一言不发。
人偶和新王相对而坐，看着他失落的眼眸，紧张地攥住了脖颈的扳指。她很想说什么话去安慰他，但是她明白自己所能纺织的语言，相比于王的哀戚，实在太过苍白。
马车行驶至了高耸的山崖之上。车轱辘在山石之间不安地翻滚着。
“人偶，你说，我会不会这样子，一直孤独到死。”新王叹了口气。自从人偶为他的内心带来那么一点点柔软后，他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
“我会一直陪在您身边。”人偶说道。
“那我还是孤独的。”新王苦笑了一声，“你是个合格的人偶，但也只是个人偶。即使看到你我的心情会有好转，我仍然不知道，我想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我的一切都是您的，您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人偶回答道。然后她愣住了。
即使自己已经是主人的所有物，主人却仍然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
她陷入了沉默。
自己，还真是个失败的人偶啊。
淅淅沥沥的雨声，在两个人的沉默中回荡。
然后，一声马嘶打破了沉默 马车夸张地颠簸了起来。
“大王，小心！”车夫慌张地大喊道。
人偶和新王反应未及。雨天路滑，随着车轴断裂的一声巨响，人偶只觉得身体被高高地抛起，然后不受控制地向下坠去。
身下，是奈落般的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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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王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摔下悬崖。人偶用一只手扒紧了生长在崖侧的松树枝，另一只手攥紧了新王的手。
两个人的身体，在悬崖的长风中摇摇欲坠。
下落时，人偶手掌柔嫩的皮肤在重力的作用下被山石和树皮划出了一道道口子。她艰难地拉住了新王，鲜血顺着手臂蜿蜒而下。
“快放开我……”新王冲她喊到，“这样我们都会死的！”
人偶只是摇了摇头，她攥紧了新王的手，树枝承载不了两个人的重量，其内部的纤维逐渐断裂着。
人偶的鲜血滴落到了新王的面颊。新王想到了初见时少女被炉火烧伤的伤口。
温热的血……原来她的血，和自己的也是一样的。
为什么不放手……新王定定地看着努力的女孩，你不知道这样我们两个都会死吗？
……甚至，为你去死……他想起了之前和人偶的谈话。是了，你是我的人偶，本就应当为我献出生命。
没有心的人偶，说到底只会服从而已。
如果你有自己的意志，恐怕早就松手，幸灾乐祸地看着我摔死在悬崖了。
新王嘲讽地笑了起来，他看着人偶，轻轻说道：
“我命令你，放手。”
人偶瞪大了眼睛，然后，她的眸子里泛起了泪光。额头的深石，也散发着灼灼的光芒。
她紧咬着苍白的下唇，含泪摇了摇头。人偶在抗拒他的命令。
新王皱起了眉头，人偶并没有松开自己的手。
他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没说出口。
树枝断裂，两人一起坠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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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求她放手。
是对无法活下去的绝望，是对心结的苦闷，还是对自己和人偶的嘲讽?
他奇迹般地没有死，人偶救了他。
她是深石铸造的人偶，只要深石没被破坏，她的身躯便会复原。
你为什么不松开手……躺在地上，他看着人偶模糊的面庞，很想这么问，但他说不出话。
人偶只是尽心尽力地照顾着他。
你是在可怜我吗……我现在已经这么落魄了吗?我有我自己的骄傲，不需要你这个可怜人的施舍。
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要不是人偶，估计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是人偶的深石，就像那颗深石供给着人偶能量，人偶在用它支持着新王的性命。
只是缓兵之计，只要深石不灭，人偶便不会死，但身为人类的新王不一样，深石的力量，只是勉强维持着他的气息。
新王能看到，深石的光芒，比平日黯淡了一些。
那是人偶为了给他续命所耗费能量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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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人偶小心地用手帕擦拭着新王的额头，当她转过身去时，恢复了一点力气的新王抓住了人偶的手腕。
“您终于醒了。”人偶平静地看着他。
“你如果真的是个人类，”新王艰难地坐了起来，“一定是天下最蠢的那个，蠢到小时候就会被人贩子抓去卖掉。”
“那个人贩子如果是您的话，我会很开心地跟着您走的。”人偶从善如流地答道。
雨后的空气很潮湿，两个人隔着黑暗和水雾对视着。
“这句话也是工匠的预设吗?”
“是的……或者说不是。”人偶环住了双膝，新王从她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我没有心，我的感情，就是工匠给的，从这点来说，工匠的预设，应该就是我的想法和决断。”
“所以你会不服从我的命令，”新王冷笑了一声，“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你和真人无异，你和我一起坠落深渊，只是因为对我的怜悯吗！”
“就算你有了自己的思想，”新王攥紧了拳头，“你也不过是工匠做出来的伪造品！我没有的东西，你一样也不会有！”
他愣住了。他能感受到，人偶的呼吸中，确实隐含着某一份哀伤。
他后悔说出这么伤人的话。但是他确实嫉妒了。他嫉妒着人偶，嫉妒着她有他没有的善良，和爱。
“大王，我想，爱是有很多种的。至少，我这个人偶是这么想的。”人偶并没有将那份哀伤表露出来，她抬起头，用鼓励的微笑看着自己的主人，“您的祖先为了神明放弃了翻盘的可能，这是一种爱，您的兄长为了他的女孩，离开了南国，这是一种爱。可是您对他的思念和愧疚，也是爱。您对理想的执着，也是对理想的爱，只是爱的不同罢了。”
“切，你根本什么都不懂……”新王不屑地说。
“我没有心，我确实什么都不懂。”人偶拍拍衣裙上的泥土，站起来说道，“这些话，我一直想对您说，不过在马车上的时候，我以为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
“什么意思……”新王皱起了眉头，但却被人偶打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偶握紧了脖颈上戴着的，王送给她的扳指，“当某个人发脾气的时候，我会感到紧张，当某个人哀伤的时候，我的胸口会痛，当某个人高兴的时候，我也会想要微笑。”
“这大概，是和爱相似的感情吧。”她微笑着感叹着，“心里装着某样东西，想其所想，念其所念。”
“体会他的哀伤和喜悦，明白他的孤独，眸子里可以映出他的身影。”人偶的脸上浮现出了憧憬的笑容，“这，算不算是爱呢……”
“王权在握，我早就得到了一切。”新王不甘心地说道。
“求而不得，当然会痛苦。要是王权真有如此神通，您会比现在快乐许多。”人偶说，“我只是个下贱的人偶，很容易被满足，只要待在我想看到的那个人身边，我便满足了。”
“那个人，是谁……”王嘲弄地叹了口气，“我倒要看看，平日深居寝宫的你，能看上什么货色……”
忽然察觉到什么的新王愣住了。
人偶接着说道：“不过，我是伪物，就算我学会爱，他大概也不会接受这份人工缔造的，残缺的爱。”
人偶的声音低了下去。就算有了那份她梦寐以求的感情，她也是没有心的，对人类而言的残次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