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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着纱裙的舞女倚在暗巷潮湿的墙壁上,露出了狐狸特有的狡黠微笑。
一双粗胖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伪装成舞女的狐妖认得这双手。
这里出了名的恶少,仗着家族势力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传说他的手底下眼线众多,就连官府都奈何他不得。
肥胖的少爷披着一身锦绣,柱子般的手指上箍着几枚金戒指。他眯起肥脸上的一双小眼,用戏谑的口吻说道:“小美女,是不是特地在这里等着大爷我了?”
“官人真是好眼力,”舞女倚在少爷身上柔声说道,“大人不是在玉楼里就对小女移不开目光了吗?”
舞女收拢嘴唇,轻轻呵了口气,直让少爷骨头都要酥了。
“那就赏脸陪本大爷去喝一杯,如何?”少爷一把搂过舞女纤细的腰笑嘻嘻地问道。
“乐意之至。”闻到了少爷身上冲天的酒臭味,舞女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娇嗔道,“不知道大人喜欢什么样的服侍呢?”
少爷还未来得及回答,他突然看到舞女的身后站着一道高瘦的影子。
“放开她。”影子冷冷地说,“这是为了你好。”
听到身后的声音,舞女吓了一跳,她回过头去,看到了扎着马尾,戴着蓝色发带的俊秀青年。
青年冷峻的目光,那种藐视的神情,深深地刺痛了她。
“你算什么东西!”好事被打搅,气急败坏的少爷挥起肥胖的拳头,家臣猫腰躲开,同时他抬起了左手隔开了少爷的拳头,右拳闪电一般一招击中了少爷的左脸。
“哎呦!”胖少爷摔了个人仰马翻,他捂住肿的老高的面颊,大吼道:“老子找女人,关你什么事!”
“滚。”家臣收起架势,眯起眼睛,从牙缝里缓缓挤出了这个单字。
“你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狗贼,在本大爷面前耍什么威风!”少爷龇牙咧嘴地说,站起身来还要打。家臣将佩剑横在身前,右手按在剑柄上,寒光几欲出鞘。少爷见这架势,立刻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缩了回去。犹豫再三,他最后还是骂骂咧咧地离开了暗巷。
“你信不信老子一把火烧了这玉楼!”少爷不甘心的怒号在暗巷中回荡。
家臣转身想要离开巷子,红色的倩影却拦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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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家臣冷冷地看着眼前愤怒的女子。
“你以为自己在干什么?”她一把揪住了家臣的衣领,“哪里来的正义使者?”
“你的意思你喜欢这样被骚扰吗?”家臣皱起眉问道,“如果那是你的兴趣,我没有意见。”
“和那种肥猪搞在一起?”舞女松开了家臣的衣领,嫌恶地说,“我没有兴趣,我只是想要从他身上薅点钱罢了。”
“或者……”她用手指轻轻摩擦着家臣穿着的光滑衣料,又瞄了一眼青年腰间精致低调的佩剑,,“如果大人喜欢小女,今晚,我也可以陪你……新来的富家子弟,没有必要装出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我和你不一样。”家臣皱眉,感受到了魅惑的气息在空气中扩散,他看着面带媚笑的女子,冷冷地说,“我知道你是……”
突然,巷外传来了嘈杂的人声,还有数十重叠在一起的脚步声。
“给我找到那对狗男女!”尖细的声音传来,是那个被家臣击败的恶少爷。重整旗鼓的少爷第一时间带着人马杀回了这里。
“走。”家臣果断地扣住了愣在原地的舞女的手腕,足尖点地,拉着她轻盈地跃上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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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少爷带着家丁围在玉楼周围。玉楼和旅店肯定是不能去了。家臣来到了自己荒废的房子里。
“这地方我来过。”舞女拍了拍袖间的灰尘,不屑地说,“怎么,大少爷,穿着这身行头,都不肯带我回府,是嫌小女的身份下贱吗?”
“我只是外地来的旅人。”家臣取出了怀里的丝帕,“你说你来过这里,那这方帕子……”
“是我的。”舞女拿过了丝帕放入怀中,“有几天夜晚我在这里留宿过。”
“为什么玉楼的舞女会住在这里?”女子的反应勾起了家臣的一丝好奇,“玉楼那么大,总该有留宿的地方。”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舞女冷冷地看着他,“要不是你阻止那头肥猪,我现在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家臣拂了拂椅子上的灰尘,慢慢坐了下来。他说道:“你是自愿的,不代表我可以看得惯。而且,也是为了那肥猪的人身安全考虑。”
还有,高台上,她转身瞬间流露出的落寞,不是一个安于阴沟的人会有的姿态。
“来边城游玩的小少爷,我和你可不一样。”舞女冷笑了一声,蔑声道,“你以为我也像你一样衣食无忧,无所事事吗?我得活下去,得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你怎么会懂这座边城生活的残酷!”
家臣没有说话,但是舞女还是看到了,他眼底闪过的一丝寒意。
他生气了吗……舞女皱起了眉头。
家臣散开头发,枕着小臂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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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的月光下,身着红裙的舞女看着静默入睡的家臣。
她是隐于市井的狐妖,一辈子都只能活在不见光的阴沟里。
本来,她只是山林里一只无名的小妖,和她的家人共同生活在森林的深处,后来……命运的颠沛流离,让她来到了边城。
魅惑的法术,是狐族的天赋,她出卖着色相和肉体,成为了玉楼的头牌舞女。
尽管她的身子还是清白的,但这样的活法,于她而言已经够下贱了。刚才的恶少,不过是她要应付的客人的缩影。
欺诈和欲望,便是她生活的全部。
所以,家臣会捡到她遗落的帕子。舞女不想在青楼那样肮脏的地方下榻,为此她宁愿选择一幢荒废了十年的房屋。
所以,家臣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刺痛了她。
水一样的月光倾泻在破败的房间里,她借着月色看着家臣的面颊。
哼,不愧是富家公子哥,生着一副好皮囊。但是,为什么他的眉毛总是皱着?那是清高,还是孤独,她分不出来。
家臣似乎睡着了,鼻翼间发出了均匀而轻柔的呼吸声。舞女伸出手,摸向了家臣绑在腰间的钱袋。
她的手僵在了半空。
她有自己的底线。
她抽回了手,轻轻推开了门。
舞女纤细的身影,浸湿在边城深沉的夜幕中,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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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臣对那一晚发生的事情心知肚明。
舞女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伸向钱袋的手早已惊动了浅睡的家臣。当时,家臣的手已经按向了剑柄。
他能看懂她的矛盾,不过那种有些可爱的矛盾,似乎又给她的身份蒙上了一层迷雾。
他又在边城待了两天,舞女的事情,似乎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
故乡和京城,根本就没有任何区别。王说的对,在故乡度过了过去岁月的自己,在这里一无所有。
不过,他认命了。家臣自己心中也清楚,这是一趟找不到答案的旅程,他只是想让自己死心。
提着佩剑的青年,最后回望了破败的房屋一眼,他的一声叹息,宛如落入世界大海的一颗微尘。
边城喧闹的街道,他将几枚铜板交给了车夫,是时候回到王和王后的身边了。
突然,大街上的人们喧哗起来。
“玉楼着火了!”他听到惊慌失措的人们说道。
玉楼……几天来,那个风月场所,反而成为了边城在家臣印象中最深刻的建筑。
他的脑海中,闪过了某个影子。
轮廓闪烁着魅惑的绯红光芒,穿着红色的纱裙的女子。
还有那双寂寞而无奈的瞳子。
他发足向浓烟滚滚的玉楼狂奔,丝毫不理会身后车夫的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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炽烈的火海中,舞女无力地跌落在地上,恐惧地看着跃动的火舌。
这样的情景,于她而言并不陌生。几年前,一模一样的大火,烧死了她的家人。
自己的妖术终究只是魅惑男人的小小伎俩。所以,无人问津的她被遗弃在了玉楼的一角。
舞台上风情万种的佳人,即将化为灰烬。
她没有哭。狐妖的族群只要落泪,便会妖力全失。她也没有哭泣的理由。她对于命运所怀有的感情,只有憎恶。
舞女捂住额头肆意地冷笑着。
不管多么努力地活着,不管卑微成何种模样,就像十年前一样,命运所馈赠的,只有绝望……
火焰延烧了过来。舞女轻轻闭上了眼睛。
一幕幕回忆在眼前闪过,最后她想到了那个腰悬长剑的俊秀青年,如果不是他的多管闲事,如果不是他眸子里的孤高刺激了她,也许她不会再次拒绝那个恶少爷的邀约,也许恶少不会将“一把火烧了玉楼”这句气话变为现实,
也许,她还是像往常一样卑微地活着……
可是,那个男人,也只是被自己虚假的妖术魅惑的众生的一员罢了。
她在心中认定,那个男人正义的举动不过就是自我满足的陶醉和伪善而已。
房屋的横梁在火焰的延烧下发出痛苦的呻吟,横梁坠落,砸中了舞女的肩膀。
混合着妖力的血滴落,血液中的妖力在浓烟中散发着猩红的妖艳光芒。
好痛……舞女捂住肩膀,滚烫的鲜血自指缝溢出。
她的身体渐渐软倒。然后,一双骨节分明的白皙双手托住了她无力的身躯。
哎……她疑惑地睁开了瞳子,映入眼帘的是那个青年熟悉的身影,以及他头顶宝蓝色的头带。
她的瞳孔疯狂地颤动着,鼻子一酸,她竟有了落泪的冲动。
“你回来干嘛,想看看我是怎么被烧死的吗?”
“别说话。”家臣撕下了衣带的一角,捂住了她的口鼻。他一把抱起了女子纤细的身子。
前方,浓烟和烈火阻挡着两个人的道路。
当时,王在村庄的高台救走王后的时候,怀着的是怎样的情感?
家臣深吸了一口气,抱紧了怀里的女子冲入了浓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