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臣的剑尖,指向了恶少和市民们。
那句对不起,不是对舞女说的,是在沉沦中挣扎的少年对死去的父母和过去的自己说的。
杀死他的父亲的,不是她,是早已被郁光斩草除根的妖祸。说对妖没有仇恨,那是假的……
但是让他把愤怒发泄在一个努力活着的女孩身上,真的做不到……
她和他一样,背负着太过沉重的命运,和他一样处在被命运压垮的根源。但她比自己强。如果没了王的帮助,他要不会耗尽力气死在战场,要不会成为一个愚昧的行尸走肉,而她,无论境遇多么艰难,都在昂扬向上。
对不起,我不会放弃的,你不能死。
他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意志,保护身后的少女。他回到这片哀伤的土地,是为了找寻幸福的残影和自己的宿命。
他找到了。
“你个笨蛋,你在干什么!”舞女在他身后愤怒地喊道,“你又在这里逞什么英雄,你不是放弃我了吗!”
人群愤怒地大吼着,每个人都举起了手里的武器。
“你没有在妖祸里死掉的家人吗?”某个愤怒的市民嘶吼道。
“……”家臣只是举着剑,冷冷地道,“要么你们滚,要么,先踏过我的尸体。”
无需陈述自己曾经的伤痛,他只要保护好身后的花朵就好。
“别和这个叛徒废话!”少爷举着剑冲向了家臣,随着舞女的一声尖叫,家臣斜过身子躲过长剑,他的剑柄狠狠地敲在了恶少的肩膀上,恶少哎呦一声,退了下去。
他不能伤害舞女,可也不能因为舞女伤害人类。
这次,没有人会来帮他。不过,反正在不是家臣之前,也是他一个人扛下一切。
如果那种自我毁灭的手段真的能叫“活着”。
人群中飞来一支箭矢,家臣侧身勉强躲开,但紧跟着又有一支箭矢破空而来,射中了他的大腿。
家臣重心不稳,差点跌倒在地。他用佩剑支撑着身体,半跪在地上。
鲜血,还有直达心脏的痛……他似乎,找回了以前的感觉……那份仇恨和孤独……
……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他看到,某个身影陪在自己身边。
舞女颤抖着捂住了家臣的伤口,鲜血不断从她的指缝涌出,染红了她的衣裳,她扭头哽咽着对人群说:
“放过他,他是无辜的。你们要杀的是我,”舞女的眼眶中蓄满了泪水,“是我用魅惑之术让他这么做的,求你们,放过他!”
他站了起来,一把将舞女推到了身后。
“你个疯子,到底想干什么!”舞女带着哭腔问道。
“不能哭,你得用你的妖力活下去……”家臣喘着粗气,拔出了肩膀的箭矢,他能感到,力量在慢慢地流失。
市民们一拥而上,家臣将舞女扑倒在地,紧紧地抱住了她。铲子,草叉……各种各样的凶器摧残着他的身躯。
家臣的鲜血,逐渐污浊了二人身下的泥土。
“你个笨蛋!”舞女终于哭了出来,她无法想到,一个人类会为她这样的妖怪做到这种程度……
狐妖的魅惑诅咒灵验了。绯红的妖力宛如一朵盛放的红莲,柔和地覆盖住了两个人温柔的眼神。
比起流失的妖力,她更关心为自己挡住攻击的家臣。
模糊的意识中,家臣伸出了血污的手,拭去了她睫毛和脸颊的泪水。
“不要哭……”他断续地说道。
最终,遍体鳞伤的家臣被人们拉开,恶少狞笑着,将剑刺向了跪在地上的少女的脖颈。
家臣的手,死死地握着恶少的剑刃。鲜血,一滴一滴地顺着恶少的剑刃滑落。
“你这个疯子!”恶少气急败坏地大吼,“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让……她走……”家臣断续地从流血的嘴唇中挤出了这三个字。
少女抬起了头,杀了我吧……她用哀戚的眼神祈求着恶少。
就在此时,不知道是谁,捡起了家臣遗落在地上的佩剑。下一刻,剑刃精准地贯穿了恶少的手臂。
·
“啊啊啊啊啊啊啊!”恶少惨叫着扔下了剑,他捂着流血的伤口,愤怒地回过身,看到了黑色的宽袍,还有一双黄金一般的瞳子。周围不知何时,已经被全副武装的护卫队包围起来。
王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滚。”
“你又是什么东西!”恶少刚要反击,护卫队全部拔剑向前,王身后的城主一把按住了恶少。
边城城主喝道:“休得放肆,这是我们北国的王!”
人群哗然,大家面面相觑。
他们没见过王,但他们知道,这一代的北国之主,有一双金色的瞳子。
那双金色的眼眸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怒火。
“都给我滚!”王大吼道。
人群有了退却的样子。
“这是我的臣子,你们边城和他有什么过节,我不知道。但是他如果死在这里,”王攥紧了手中的长剑,“我不介意拿你们陪葬。”
愤怒的人潮渐渐退却。
王来到了哭泣的少女和奄奄一息的家臣面前。
“王……”家臣用尽最后一丝力量,睁开了被血污蒙住的双眼。
“你这家伙……”王的眼神中满是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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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你在这里一定会出事。”王愤怒地看着他,“她和我一样担心你,所以我也跟过来了。耽误了我的新婚蜜月,让我在这么多子民面前袒护一个妖怪,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没什么要解释的,”家臣看向一旁哭泣着的舞女,“王,对不起……”
“哼……”王闭上了眼。“那你就给我好好活下去。你的命十年前就是我的了,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死!”
王看了舞女一眼,示意她过来告别。舞女哭着走上前来,柔软的狐狸耳朵剧烈地晃动着。
“你的妖力……全部……。”家臣遗憾地看着她。
舞女用手背擦着眼泪,“都怪你这个笨蛋,你赔我的妖力,用你的命赔!千万别给我死了!”
家臣勉强微笑着,艰难地解下了自己的头带,交给了舞女。
“希望,我们还可以再见面。”他真诚地说。
舞女没有说话,她在怀中摸索着,最后,拿出了家臣在自己家中捡到的手帕,她颤抖着将手帕交给了家臣。
家臣用满是血污的手攥紧了手帕,贴到了心口的位置,慢慢闭上了眼睛。
·
家臣被城主派来的医师带走后。舞女像失了魂魄,无力瘫坐在地上。也没有离去的意思。
“留下来。”王说道,“他需要你。”
“都是因为我,他才会……”女孩的狐耳低垂着,她攥紧了自己的胳膊。
“别像个孩子一样,”王转身看着她,“他生死未卜,你一走了之算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他受的苦难不比你少。”王的语气软了下去,“我见过他绝望的模样。他的父亲就是被妖杀死的。”
“他的父亲……”女孩愣住了,“为什么他从来没和我说过……”
“不肯轻易把伤口揭露出来,是他对你的态度,”王挑了挑眉,“他很在乎你,你们两个在一起,不是为了互相揭开伤口往上面撒盐的。”
女孩想到了她对于家臣的诘问,低下了头。
“你不是我的子民,我无权决定你的去留。”王转身离去,“你自己定夺。”
萧瑟的阴云下,少女孤独地望着家臣破旧的房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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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臣的伤养好了,他随王回到了宫中。
王说的对,他和王后都很担心他。当王后看到家臣一身的伤痕时,立刻红了眼眶。
怀着对王和王后的内疚,伤好后他立刻投入了原本的工作。
可是,原本的“生活”,确确实实是缺少了什么。
他知道自己丢了什么东西,可他不敢去想。
他不再戴头带,女孩塞给她的手帕,他在上面绣下了一只小小的狐狸。
有时候,他会倚在后花园的桃树下,对着手帕发呆。
王后曾经告诉过他,桃树可以驱鬼僻邪,为人带来幸福。他不敢向桃树许愿,他害怕这唯一的希望落空。
某个午后,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格照射在房间之中。
家臣坐在屋外的台阶上,呆滞地看着前方。他记得,自己曾经用这个姿势在院子里睡过一夜。
这时,一道纤细的影子挡在了他和阳光之间。
他抬起了头,戴着蓝色头带的狐耳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
“那个,那个……”她显然忘记了早已准备好的话,“不好意思,耽误了这么久才来找你,让你久等了。”
家臣怔怔地望着手足无措的女孩,似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你,你别误会,是你家大王和王后让我过来的。”少女挠了挠脸颊,“我可没有想你什么的,真的没有哦。”
两行泪水悄无声息地划过了他的面庞。
“哎,你个大男人别哭啊!”她慌乱地擦拭着家臣的泪水,就像他照顾受伤的她时一样,“我妖力没了,连这对狐狸耳朵都藏不住,你这么不可靠,想怎么对我负责啊!”
家臣将头埋在少女怀里,委屈地像个孩子。
阁楼里,王牵着王后的手,看着手忙脚乱的两个人,松了口气。他扫了一眼在一旁抿嘴偷笑的王后。
“当时我去找你的时候,你好像哭的比这还厉害哦。”他有些恶作剧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王后红着脸轻轻打了王一拳。
院子里拴在桃树枝上的红色穗子随着长风高高扬起,那是代表幸福的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