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你们人类很强大，明明没有神力，却可以办得到只有神明才办得到的事情。”山神举起了素色的花灯，看着里头闪烁的烛光，映着烛火的瞳子逐渐温柔下来，“他们在绝壁之间建筑着自己的房屋，然后就这样过了几代人。这里很危险，妖祸和天灾……但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过。”
“所以你……”
“我帮助他们开山采石，建立了这座城市。”山神说，“没有人，神明怎么能算神明？我这个无名之物，被他们称作山神。那时候，他们事事都仰仗着我，我帮他们铺平了生活的道路。”
“他们为我建造神庙，供奉着我，”山神转过身来倚着栏杆，伸出手去，“不过啊，人类成长得太快，很快，他们便不再需要我了。他们自己的能力，已经可以解决大部分的问题。于是我便没有再次现身。只活在人们的信仰之中，已经很好了。”
“你所求的，就只有那么一点人们的祈祷吗？”少女攥紧了拳头，“不，你不可能不知道，一代过去一代，信仰在人们心中的分量在渐渐削减……”
“其实我连他们的信仰都不需要，远离人类，也是神明的威严所在。”山神托着腮，用手指抚摸着栏杆细腻的纹理，“我最后一次大规模动用大山的地脉之力，是一个小妖祈求我打开进京的道路，让她的爱人进京赶考。那时候，我拿走了她的眼睛，虽然后来又还回去了……”
“我没有轻视你的意思，你应该也不是那种自尊心过剩的类型，”山神说，“可是我和你真的不一样，我存在的意义，和世间与人的牵绊，随着时间的推移，只是逐渐断裂。”
“以前我避免想得到人类的信仰。因为他们最强大的地方，便是没有任何人庇护时那份可以逆天而行的韧性。”山神苦笑了一声，“可是，现在，我连那份不想要的信仰都没有了。”
“可是即使这样，你仍然守护着早就抛弃了你的人类，”少女颤抖着说，“为什么啊，为什么会这样啊……人类是你的全部，但是，在我们心里，你根本一点分量都没有……这也，太不公平了。”
·
“这就是神明的宿命吧，为人类燃烧到最后一刻。不献祭一切，何以为神？”山神的眸子又恢复了往日的高贵。
“别胡说了！”抑制不住感情的女孩猛地推了他一把，“你是自然孕育出的神明，哪有什么宿命！所谓宿命，就是你强加给自己的桎梏。我当然和你不一样，我的家庭和我的背景决定了我的结局，而且我也乐意走那样的道路。但是你不行，你给自己规定了结局，但明知道这条路充满痛苦，等待你的只是毁灭，为什么要走下去！”
“这话轮不到我来说。”狼狈的女孩低下了头，“我没资格管神明大人的事，我不过是万千生灵之中的一个。”
女孩口中呵出的白气，模糊了远处街灯的轮廓。
他的光芒，于她这个普通人而言，实在是太过耀眼。
神代破碎，他的结局早已经显而易见。可是，她不愿意，不愿意让这位神明孤独地死去。
少女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问道:“你是山神，现在可以回应我的祈祷吗？”
“我刚处理完妖祸，现在是休假的时间。”在最初的迟疑之后，山神微笑着说，“不过，苍生的祈愿，我没有不回应的道理。”
“那就听好。”女孩张开了嘴唇，用真挚的眼神凝视着山神，“别死掉，别在某一天为了人类去犯傻，我们即使没有你，也能处理很多事情。你不是在休假吗？不管假期多短，都去找一点喜欢的事情做。可是你邀请我来逛街的。和你逛街，我不想看你连一点自己喜欢的东西都挑不出来。”
她努力抑制住了眼中的泪水，模糊的景物中，只有他寂寞的身影仍然清晰。跨越无数光年的星痕下，神明和少女静静地凝视着对方。
“你真的很爱哭啊，”山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还都是为别人的境遇掉的眼泪。”
“哪，哪有，每次不都是因为你才……”女孩红着脸辩解。
“不仅爱哭，还总是脸红，”山神挑逗着少女，“果然像你母亲所想的那样，还是个小孩子吗？”
“你你你你你你，你说什么啊！”她后退了几步，脚在积雪上一滑，她差点跌倒在地上，“脸红只是因为天气太冷了！”
“回去吧。”停止了挑逗少女，山神扶住了她摇摇晃晃的身子，“怎么，累了吗？”
“你还好意思说……”女孩小声地说，“我可是跑遍了整个集市才找到了你。”
“那，要不要拉着我的手回去。”银发的青年微笑着伸出了自己修长的手，“会轻松一点喔，大小姐。”
“我，我又不是小孩子！”红透了脸颊的女孩把脸埋进了围巾里。
“这是神明的奖励，”山神仍然举着手，“快来吧。”
没有得到女孩的回应，女孩只是一直把脸埋在围巾里。
“埋在里面不会很闷吗……”山神微笑着说，“快点哦，我手快酸了。”
终于，女孩试探着，慢慢地，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
好暖和……她轻轻握住了山神骨节分明的手，握过神明的手，应该可以吹嘘很久吧……不过她明明连伤口都给神明包扎过了……
神明牵着红着脸的少女，慢慢走在街市之中。
“其实你的手不会酸对吧。”女孩醒悟过来。
“嗯，人类里面这么笨的，你是第一个。”
“你这家伙……”
“你很喜欢白山茶吗？”神明看着她，“白山茶的意义大概有些暧昧。”
“我只是觉得它漂亮。”女孩解释道，“别多想。”
街边华灯晕染的积雪，印着两个人并肩行走的足迹。
·
那天和女孩逛街带来的花灯，被山神放在了神庙里。
里面的蜡烛早已燃尽，但山神仍然很珍惜它。
即使在没有失去信仰的日子里，山神听到的也只有人类自身的诉求。女孩是唯一一个，为神明祈愿的人类。
他的生活被女孩割走了一部分。除了每天探查灵脉和威胁山城的妖祸和天灾，他会扮成寻常的人类少年，去城主的府邸寻找女孩。
千年的时光，他第一次如此融入到人类的社会。
得益于良好的家世和自身的刻苦，女孩会的很多，也很有闲情雅致。多亏了她，山神可以更深入地了解人类。
某一天，女孩正在书房里练字，干净纤细的手握住修长的笔杆，落笔成字，女孩一笔一画地书写着。
她听到窗户被打开的声音。一块青色岩石雕成的小兔子放到了她的面前。
女孩抬起头，看到了银发的青年在窗外看着她。青年得意地指了指小兔子。
“喜欢吗？”
女孩放下笔，拿起小兔子仔细端详着。
“很好看，谢谢你。”女孩看着山神，“外面在下雪呢，不进来坐坐吗？”
“屋里坐着哪有赏雪好玩？”
拗不过山神，女孩搁笔来到了屋外，和山神在亭下看着漫天大雪。
“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女孩握紧了手中石制的兔子，“神秘陨落，你的力量得不到补充，还是节省在该用的地方吧。”
“你是我守护的子民之一，让你开心是我的义务。”山神看着漫天的细雪，“不过，你刚才那番发言，倒是很像一个神明会说的话。”
“这么有闲心去雕兔子，”少女看着他笑着回敬 “你也应该能当好一个人类。”
山神愣住了，他看着女孩的笑容，落下了一声叹息。
如果没有沉重的宿命，活着，应该会很轻松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