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达利特

作者:百里无暮 更新时间:2020/10/27 20:29:09 字数:47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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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来到了深夜。寂静宫殿中,只有墙壁的火把在静默地燃烧着。

冷清的脚步声在宫殿中回荡,头戴面具的来生此时已经褪下那身糅合着肃杀气息的黑色长袍,她换上了洁白的纱裙,但是那张漆黑的鬼面却仍然戴在她的脸上。

来生停下了脚步。她的身后,金发的国王,自己的兄长正专注地注视着自己。

“为什么没有来见我?”弥嘉问道,“你明知道我很担心你。”

“是担心我,还是担心外面活跃的暴恶有突破城墙的可能?”来生用冷峻的声音反问道。

兄妹二人的关系,似乎并没有传言中的那么融洽。

“你就当我是担心外面的情况好了,”弥嘉皱起了眉头,他的嗓音中多了几分不悦,“我是你的王,有权力命令你在巡视回来后报备城外的情况。”

“暴恶的情况还是和之前一样,数量有逐渐增加的趋势。”来生转过身来,让人心生敬畏的鬼面仿佛要将眼前的国王吞噬一般,“今天我在荒野捡到了一个失忆的女孩,把她送到一旁的福利院了。”

“失忆的女孩?”弥嘉皱起了眉头。

“有什么关系吗?”来生猛地踏步走向了国王,鬼面下的眼睛喷吐着怒火,“我来或者不来,与你有什么关系?”

墙壁上的火焰随着来生的踏步声轻微地震颤着。

“我不过是你的工具,你永远是那个游刃有余,高高在上,被世人偏爱的王,我不过是一条阴沟里的虫子!”来生的吼声自面具下传出,“你爱着这个国家的一切,除我以外的一切!”

弥嘉面无表情地看着来生。在对方恐怖的气焰下,他甚至都未曾退却一步。

来生迟疑着,最终她转身离去,用沙哑的嗓音道别:“谎言说久了,你就会以为那是事实吗?难道在这里你都要假装你是我的哥哥吗?那么,哥哥,祝你今晚安然入睡。”

来生恶狠狠地说道,然后,弥嘉目送着来生孤独的纤细身影消失在了大殿走廊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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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海中诸岛并不存在神明,但并不妨碍人们对神秘的狂热信仰。接通着整个国家和神秘的人,名为祭司。即使是国王弥嘉,在某些场合都不得不听取祭司的谏言。事实上,祭司负责的,不止是国家政事,他们最重要的使命,是传承印地王族的信物——因陀罗之雷。因陀罗之雷的传承,必须要使用祭司的血作为祭品。

传说,只有祭司连通神秘的血脉才可以让因陀罗之雷随着王族更替世代传递下去。

来生的因陀罗之雷,便是由上一任祭司负责引导到他的身躯上的。

天光大亮,仆人敲响了印地的华贵王宫内某个宽大房间的屋门。

“虞渊大人,到了做祷告的时间了。”是仆人的声音。

“知道了……”屋内传来了烦躁的声音。高大的男人慢慢坐起身来,套上了白色的长袍。

“真是麻烦,为什么我要答应来做这种麻烦事……”他一把抓起了床头的黑色发带,扎起了一头乱蓬蓬的黑发。

神秘的中年男子,意外在街上展示了超凡的神秘才华——蓝色的火焰凭空点燃了企图走私的马车的车轮,因此他被印地的王弥嘉选为了祭司。

“最高神下凡当祭司,真是有够无聊的。”他本来坚决地回绝了国王陛下。可是,国王弥嘉坚持让虞渊接任意外死于火灾的前任祭司。

“啊,好困……”虞渊嘟囔着走出门去,不得不去履行每天与国王一起祷告的义务。

清晨,灿烂的阳光自宫殿的窗户渗透,旺盛地生长着。金发的青年,国王弥嘉虔诚地坐在石桌前,黑发的高大男人,虞渊苦恼地抓挠着头发,有些磕磕绊绊地背诵着祈祷的内容。

“你是否愿意献上全部,屈服于至高的因陀罗之雷?

献上自己的一切,忠于天雷的绝对力量。你的一切生命,一切财富,一切谦卑,一切高贵……”

虞渊皱起了眉头,直到真切地念起这些祷文时,他才感受到了祷文内包含的狂热。

结束了……他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弥嘉的对面。

“祭司,为什么露出苦恼的表情?”弥嘉笑眯眯地看着有些不耐烦的男人。他长袍上别着的红宝石胸针,鲜血一般地艳丽。

“单纯不喜欢这样的繁文缛节而已。”最好还是不要把对神秘信仰的不满传达给国王了。祭司虽然麻烦一些,但是每天能吃好喝好,甚至还有昂贵烟叶供给的职业,全城大概只此一个吧。

“不过,就算有着驱使神秘的天赋,为什么要选我这样的门外汉当祭司?”虞渊拿出了烟斗,填满烟叶后,他的食指生出了蓝色的火光。

舒缓的烟雾在盈满阳光的宫室中迷蒙开来。烟雾之中,弥嘉身着白袍的身姿,闪耀着细微的光。

“说起来,我还没有见过自己的前辈。”

“死了。”弥嘉轻描淡写地说。

“原来祭司还是个高危职业……”虞渊慢条斯理地享受着印地的烟叶粗犷而醇厚的质感,“不过祷文里确实有写到,背叛神秘的人,会被因陀罗之雷无法熄灭的怒火焚烧,化为灰烬。”

“您认为上代祭司,是死于对神秘的不忠……”弥嘉的眼帘不易察觉地轻颤了一下,“还是被人力的火焰所杀?”

“会放火的,可不只是虚无缥缈的神秘。”虞渊慢条斯理地吐出了一口烟圈,“这个世界可是遍布着人之力缔造的伟业与悲剧。”

“那么,祭司觉得人之力可以撼动神秘掌控的命运吗?”弥嘉的嘴角勾起了优美的弧度。

他那人畜无害的微笑,不知为何使宫殿内的阳光黯淡下来。

虞渊竟在暖洋洋的房间里感受到了一丝寒冷的气息。

“……”虞渊皱起了眉头,他有些烦躁地拉了拉身上红白相间的长袍。

人的命运,是由那种奇怪的力量决定的吗?记忆的迷雾中,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人的背影。那个身影,将某件重要的东西交给了自己保管。

“在祈求神明之前,应先扪心自问……”虞渊低声说出了这句话。

“什么?”弥嘉皱起了眉头。

“陛下。”虞渊抬起头,手肘支住了桌子。那一瞬间认真的神色,与他平日的闲散格格不入,“献上生命,财富,高贵和谦卑,赌上一切获得神秘的垂青……为什么不能放弃一切去争取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呢?”

“以蝼蚁的力量撼动石柱……这是您的答案吗?”空气中压抑的寒冷烟消云散。弥嘉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我听到了很有趣的回答。”

虞渊没有说话。他深邃的瞳子里倒映着国王纯洁无瑕的身影。

比起光辉的国王,他更像一团难以看透的迷雾。虞渊在心中这样说道。

弥嘉皱起眉头,轻轻咳嗽了几声。然后,他又恢复了平日里礼仪性的微笑,拍了拍粘在纯白长袍上的灰尘,站起身来向殿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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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夜的耳边响彻着来自各个时代的人类或者悲伤,或者愤怒的呐喊。

“时间”谱成的史诗,在她的脚底流转。

仅存的记忆,便是荒野中包围她的暴恶,还有漆黑的闪电。雷电散尽,她看到了一张漆黑的鬼面。

漆黑的鬼面,那张狰狞面庞下的眼神,似乎盛满了痛苦和哀伤,多到已经溢出了那张可怕的躯壳。

……

促狭的房间里,池夜愣然注视着午后的灿烂的阳光。

她失去了自己的记忆。仿佛自己的心海中结满了蛛网,每当她想要探寻过往的回忆,这些丝线便会牢牢缚住她的身躯,让她动弹不得。

戴着鬼面的女子将她带进了王宫一旁的福利院,院长奶奶收留了她,并且告诉了她救命恩人的身份,国王的妹妹,来生公主。伤好以后,池夜便一直待在福利院里做义工。

“这是你的东西。”昏迷醒来后,院长奶奶将玉质的小苍兰吊坠交给了她。

“就算没有记忆也没关系,”院长奶奶惋惜地将满是皱纹的手搭在了池夜白皙柔和的手掌上,“当下才是最重要的,丢失的回忆,以后慢慢寻找也不迟。”

“以后慢慢寻找也不迟……”池夜回忆着院长奶奶在初见时安慰的话语,“就算这么说,我也……”

她紧紧地攥住了脖颈上挂着的吊坠,想要冲破那些可恨的丝线。

忽然,记忆的碎片浮现在眼前。池夜睁大了星辰一般的眸子,凝视着自己的右手腕。

记忆的碎片浮现脑海,黑暗的房间里,看不清面庞的某人将红色的丝线缠绕在了自己的右手。

“啊……”池夜发出了痛苦的呻吟,某种力量在破坏着她和记忆的联系,每当想要回忆过去时,大脑都会像被撕裂一样地痛苦。

池夜的手轻微地抽搐着,她碰翻了一旁的水杯,然后跌坐在了地板上。

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心脏,仿佛是被空虚填满了一样……池夜的眼中溢出了清澈的泪水,她紧紧咬着下嘴唇,右手握拳,用力地捶了额头一下。

少女蜷缩起膝盖,倚在墙壁上落下一声叹息。

池夜伤好后的生活就变成了照顾福利院的各位,以及深夜在房间里看着脖颈的小苍兰吊坠在心海中追寻自己失去的记忆。

这枚来自异国的吊坠,是证明她过去曾在这个世界生活过的唯一念想。

唯一能够找到的线索,就是自己似乎并非属于这个时代,还有那个经常出现在记忆里的高大剪影。对于过去的空虚感让池夜有些沮丧,但在白天,她仍然在人前努力地保持着微笑,照顾福利院里更加不幸的左邻右舍。

福利院的邻居对这个失去了记忆而且孑然一身的少女也都给予着自己的同情和关爱。他们钦佩着池夜,在一无所有的时刻还可以微笑着面对明天的阳光。

“春天多走出房间来晒晒太阳对身体有好处哦。”灿烂的阳光下,池夜小心地扶住老人颤巍巍的身子,和老人在阳光下散步。

福利院坐落于城市的中心,王宫背侧一片宽敞寂静的空地,院子景色优美,设施也配备地很完美,很适合病人的疗养。

“池夜,真是个好孩子啊,”老人用含糊不清的嗓音说道,“不用特地为了我这种老人费心,福利院最近应该挺忙吧。”

“这不是您该担心的事情。”池夜温柔地扶着老人,让他坐在院子的长凳上,“而且,我一直认为,老人是这个社会的财富。请不要说照顾您是浪费时间这种话。”

老人感激地看着池夜。老人和少女,就这样享受着午后宁静的时光。

福利院外的街道上,传来了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池夜站起身来,来到了福利院门前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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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位裹着灰色斗篷的女子似乎被卷入了街上的某件麻烦事里。

卖瓦罐的摊主,一个肥胖的中年人死死地攥住了女子的臂膀,指着她脚下一地破裂的瓦罐碎片大喊道:“快来人啊,这里有个‘达利特’,她摔碎了我的瓦罐,想要把她身上那该死的诅咒传递到我身上!”

“达利特?”人群渐渐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女子和摊主。女子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不想和你纠缠,明明是你故意砸碎了瓦罐,再栽赃在我身上。大叔,与其找我这个达利特的麻烦,不如好好做生意养家糊口吧。”

“什么!”摊主吼道,“你这种社会底层的贱民,也有反过来说教我的资格吗!”

“让一让,抱歉,请让一让……”池夜小声说道。她挤入人群,经过一番和人潮的缠斗终于来到了争端的最前线。

“有本事摘下你的斗篷,让大家看一看,你究竟是不是个被诅咒的贱民!摊主高声道,“怎么,难道是害怕了吗!你们这种贱民,在我这里只配做最下贱的工作!”

“……”被称为达利特的女子叹了口气。

她抬起手,揭下了身裹的斗篷,一头银色的柔顺长发垂落两肩,围观的人群发出了一阵惊呼,一旁的池夜也攥紧了拳头。

那是一张绝美如雕塑的美丽面容。女子的相貌高雅而冰冷,仿佛一块不容于尘世的坚冰。她昂着纤细苍白的颈子,宛如一位苍白高贵的病美人。

海外诸岛的烈日炙烤下,她美丽的面庞左侧,是被像被灼烧过一样的晦暗伤疤。扭曲的淡灰色花纹,一直延伸到她纤细的脖颈以下。

仿佛恶魔的獠牙,宛如地狱的业火。脸上丑陋扭曲的疤痕,昭示着她的身份——达利特。

院长奶奶和池夜讲解过印地的社会秩序。印地是一个社会阶级撕裂感严重且尊卑有序的国家。其中社会的最底层,便是身染“诅咒之纹”的达利特。印地饱受弗栗多和暴恶的野蛮侵略,传说,达利特身上恶魔一般的花纹,便是弗栗多所赐予。他们是弗栗多洒向人间的种子,是弗栗多的间谍,终会在某天背叛人间,将印地献给自己的主人弗栗多。

因此,印地所有人都仇视着达利特,他们称达利特为贱民。达利特的影子不允许和普通人的影子交错,达利特的脚印不允许留在街道上,达利特不能以面目示人……

女子却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模样,倒不如说,她早就习惯了这些鄙夷的目光所带来的刺痛。她昂首挺胸地站在人群当中,沉默地接受着人群的指指点点。人群中有几个小孩子甚至直接吓得哭了出来,母亲连忙捂住了孩子的眼睛。

“哼,你这个达利特,现在害怕得不敢动弹了吗?”摊主指着沉默得像一块铁一样的女子。

摊主肆意地展示着自己的残忍和卑劣。隔开人与人的,并非高贵或者低劣的血统,而是他们骨子里的肮脏所筑起的高墙。

女子淡漠地迎着人群中或嘲讽或畏惧的目光,慢慢走向了远处。

“站住!”摊主高声叫道,“你还没有赔我的瓦罐呢,10个银币!”

女子停下脚步,捏紧了拳头,愤怒的火焰在她的胸腔中燃烧,她仿佛感受到了脸上那道丑陋疤痕的灼烧。达利特是不会有朋友的,没人愿意为贱民发声,所有的事,都得她一个人来扛。

与世界为敌,有的时候并不只是虚妄的言论。

突然,女子愣住了。纤细的黑发少女,挡在了她和人群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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