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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生没有回到王宫向弥嘉汇报今晚战斗的情况,也没有选择治疗自己小臂的伤口。
她的内心宛如被一双大手扯坏的线团一样混乱无序。
因陀罗之雷的力量只有通过祭司的血祭才可以进行转嫁。是前代祭司将先王的因陀罗之雷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弥嘉曾经向她许诺,在天灾战乱平息之后会让祭司为自己移除因陀罗之雷的力量。
可是,一年前,前任祭司忽然死于一场无法查明原因的大火,在弥嘉的坚持下,祭司的尸体被草草下葬,被埋葬在哪里却没人知道,也没有人见过祭司的尸体。
民间对这场前任祭司离奇死亡的看法是前任祭司对神秘不敬,因陀罗降下了能够烧毁一切的神秘来惩罚她。
不,神秘并非是神圣的。只有来生知道,想要得到神秘的力量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时而给予,时而剥夺。所谓伟大的神秘,就是这样公允的存在。
静谧的街道上笼罩着朦胧的雾气。来生瘦弱的身影仿佛随时会被这雾气压垮一般。
忽然,来生停住了脚步。她的手搭在了脸上冰冷的面具上。
这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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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司的到来成功拖慢了池夜的工作进度,尽管院长奶奶说有部分的工作可以留到明天,但池夜仍然坚持做完了自己的那份。
好重……池夜将一大桶浆洗的衣物送去了洗衣房,然后甩了甩酸痛的左手。
显著的昼夜温差也是地处沙漠的印地的特点之一。尽管做好了防寒的准备,但她仍然在寒冷的夜晚下打了个寒颤。
起雾了。浓郁的雾气环绕着整座城市,一切都在雾气的氤氲下显得模糊起来,放眼望去远处只有白色的一片。
就在这朦胧的雾气中,池夜看到了某个单薄的影子正站在福利院的门外。影子苍白的色调和单薄的形体,似乎随时都要在雾气中消隐掉一样。
“那个,请问您找谁?”池夜凑到大门前,礼貌地问道。
似乎是少女的话语阻止了身影坠入迷雾,对方缓缓地揭下了身上的黑色兜帽。
美丽冰冷的面孔,华贵的银色长发,还有……脸上烧伤一般的灰色的诅咒之纹。
“是你……”在最初的愣神后,池夜认出了白日里萍水相逢的那位达利特,她连忙打开了大门,“外面很冷,快进来。屋子里有炉火,至少先暖和一会儿吧。”
犹豫了一会儿,神秘的达利特随着池夜一起走进了福利院。
“事情后来怎么样了,那位摊主没有为难你吧?”池夜问道。
“没有。”达利特摇了摇头。
“你的手受伤了!”池夜看到了她左臂上斑驳的血迹,还有一道被锐器划出的伤口。
“没关系。”她拉下袖子,遮住了自己的伤口。
两人来到了池夜的房间。女子环顾着池夜的房间。房间不大,但是分外整洁。
池夜熟练地抱起了房间角落的柴火,填塞到了小小的壁炉之中。不一会儿,炉火燃烧起来,温暖的火苗在燃烧的枯枝上跳跃。
池夜从一旁拿起了药箱,示意对方伸出左臂。
“这是被什么划伤的?”池夜皱起眉头问道。对方不情愿地伸过了手臂,却没有回应少女的问题。
“好吧……”池夜叹了口气。客人似乎并没有回答自己问题的意思。她小心翼翼地给客人的伤口消毒,然后缠上白色的纱布。
“池夜,我的名字。”池夜收起药箱,她想要说些什么,来缓解房间中令人压抑的沉默和不安。但对方如一块铁锭一样沉默,就像白天面对众人的嘲讽一样。
池夜最后也选择了沉默,二人围坐在温暖的炉火旁,房间里只能听到噼里啪啦的木柴燃烧的声音。
“你的记忆,找回来了吗?”好半晌,女子舒缓着有些冻僵的指节,开口发问。
“诶,你怎么知道我……”
“你姑且算附近的名人,荒野里来生捡回来的失忆美少女。”她托腮说道,“就算我是个卑贱的达利特,姑且还是知道一些消息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池夜连忙摆手,“感谢关心。不过,每次一想要回忆往事头就会变得特别痛,除了一些片段以外,仍然什么都想不起来。”
“是吗……”女子皱起了眉头,“我还以为,你已经找回了自己的记忆。”
“为什么这么问?”
“没有记忆,为什么要为了别人的事情挺身而出?”女子凝视着池夜被炉火晕染成暖色的脸庞,“毕竟,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记忆决定不了我是谁,”池夜说道,“我是谁是由我的灵魂决定的。我认可不了什么所谓的达利特和贱民,以及这个国家社会阶级的撕裂。”
“哼,真是自大啊。”对方冷笑了一声,接着她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不过,我也一样就是了。”
“池夜,如果达利特真的是被诅咒的贱民呢?不配和高贵的印地一起站在同一片阳光下,最好的结局就是成为人们用完即丢的工具。”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池夜拿起一旁的铁棍翻了翻壁炉的炉火,“说到底,除了身上的诅咒之纹,达利特和普通人类又有什么区别。既然站在同一片阳光下,那便和其他人一样有着追寻幸福的权利。”
忽然,池夜翻动柴禾的手停下了。
池夜啊,不管是人类或是神明持有着这枚糖果,它的味道,都是不变的……记忆里,接了自己礼物的男子如此说道。
头又痛了起来,池夜的左手捂住了额头,缓缓地叹了口气。
“是想起了什么吗?”客人问道。
“比起想起什么,更像是来自过去的折磨。”池夜说道。
“有时候遗忘了记忆,反而是好事。”女子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我可是,有不少宁愿忘掉的东西。”
池夜静静地注视着银发的女子离开福利院。
壁炉中的橘色火焰在黑暗中安静地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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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夜做了一个梦。
梦里,记忆的细微碎片宛如海浪一般向她打来。
冰天雪地中,某个女孩曾手执提灯,见证某位仁慈的王的末路。
赤日之下,某个女孩曾为了守护某人灵魂的火焰,堵上自己的性命。
神树的囚牢下,某个女孩曾为了人类的自由奋力一搏,击碎了那位神父的执念。
池夜站在惊涛骇浪中央,凝视着那个女孩的奋斗。
你是谁?她向前踏出一步,看着并不认识的女孩的背影。
瞬间,狂暴的浪潮被削成了宁静的海面。池夜抬起头来,头顶上方是亿万的星辰。
高大的男人的轮廓背对着他。
“人类所能达到的星辰和大海外的奇迹,你还在追寻吗?”男人问道。
“我……”池夜刚想要回答,星辰和海面却被瞬间粉碎。
身披白袍的伪神,向她伸出了沾满鲜血的手。
“!”池夜猛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冷汗早已浸湿了她背后的衣衫。
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被蛛网和黑暗尘封的记忆,燃起了湛蓝色的火焰。
宛如盛开的小苍兰花朵。
我不会放弃的。池夜狠狠地掐住自己的胳膊轻声说道。
没有回忆,她也是她自己。她要找回自己的记忆,去见那个早已被自己遗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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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被记忆的碎片折磨得一夜未眠的少女慢腾腾地离开了温暖的床铺。
明明自己的记忆都没找回来,还要为别人操心……想到了那个神秘的银发男人,池夜在内心吐槽着自己。
每一天,都在迷茫中醒来。内心缺失的缝隙,带来了日渐沉重的阴霾。
虽然之前身体并不适应这种长袍披纱风格的异域服饰,但现在基本也看习惯了。最后,池夜戴上院长交给自己的,似乎是自己的重要之物的小苍兰玉石坠子。
在路过院长奶奶的办公室时,池夜停下了脚步。
一头白发的和蔼院长,正在和某个人欢快地交谈着。
被黑色发带扎起的短马尾,有些邋遢的帅气外表,高大的身躯,清朗的声音——不,不需要这么多美好的形容词,这就是那个奇怪的祭司大叔。
“呦,小夜,来的正好,”眼尖的虞渊看到了池夜,笑着朝她挥了挥手,“院长奶奶有事要和你说哦。”
不,不想过去……尽管这样想着,但池夜仍然迈开机械的脚步,慢慢地走向了二人。
“池夜啊,今天祭司大人说要带你去宫里玩。最近福利院里并不忙,前些日子也很感谢你为福利院做的一切。今天你就和祭司大人去宫里玩一玩吧。一般人进宫的机会可并不多。”
“院长奶奶……”看着院长慈祥的微笑,池夜叹了口气,“只要祭司大人不觉得麻烦……”
“小夜的事情,我怎么会觉得麻烦呢?”虞渊笑嘻嘻地看着池夜。
“别擅自叫这种幼稚的昵称。”池夜一脸冷漠地看着虞渊。
“好好,那就劳烦女王大人,去宫里一叙吧。”虞渊不由分说地推搡着池夜离开了院长的办公室。
池夜没有看到,背后的虞渊注视自己的眼神,多了一丝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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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看去,印地火红的太阳给城市中心雄伟的宫殿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圣辉,人们常说那是太阳的神秘在庇护宫殿和他们敬爱的王。
一年前,王宫一场神秘的大火烧死了上任祭司。经过了一年的重建,那场大火带来的悲哀早已经销声匿迹。
等到池夜真正来到宫殿内部,才发现宫殿是由青色的石砖堆砌而成的。
仿佛是从岩石中脱胎的建筑,庄严中平添了一丝阴沉,又带有着童话一样的梦幻。
池夜紧紧地跟在虞渊身后,听虞渊介绍着迷宫一样的宫殿的各种陈设。
虞渊对宫殿的解释简洁得当,虽然池夜心中一团乱麻,但她还是很快就明白了整座宫殿的构造。
虞渊和池夜在花园之中漫步着。
“好漂亮……”池夜禁不住伸出手来,指尖轻轻抚摸着那些柔嫩的花瓣。
虞渊微笑地看着花园漫步的少女,他轻轻俯下身去,摘下了一朵纯白的茉莉。
“小夜。”他轻声呼唤着少女的名字。池夜回过头来,眨着星辰般的大眼睛看着他。
“这个给你。”虞渊温柔地将花朵别在了池夜柔软的黑发上,“白茉莉,印地的国花,代表纯洁的爱恋。”
“纯洁的爱恋……”池夜涨红着脸低下头去,“祭司大人高高在上,一定不缺女朋友吧。”
“别误会,我只是给你科普而已。”虞渊蹲下身来 眯着眼睛和池夜对视,“给你花是我对你的祝愿,和花语无关。我希望,你可以自由地,克服一切困难地活下去。没有小苍兰,所以只能用茉莉代替了。”
“小苍兰?”池夜皱起了眉头。她忽然感觉到,藏在胸口的吊坠,散发着灼热的温度。
得找点什么东西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池夜抚了抚有些发闷的胸口,她抬起头,看到了印地王宫耸立的两座双生尖塔。
“那里,可以去吗?”池夜指了指宫殿中心的两座尖塔,两座尖塔中间,横亘着一座天桥。
“那里是印地的最高点,天桥。”虞渊得意地掏出烟斗,吐出了一枚小小的烟圈,“传说,神秘是来自天上的东西,那里是最接近神秘的地方。法律规定只有祭司和国王才可以踏足。”
“那么法律有没有规定祭司可以带朋友上去?”池夜简短地说道。
“可以是可以……”向前走的虞渊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他忽然顿住了。跟在后面的池夜“哎呦”一声,撞在了他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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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夜抬起头来,看到了身披黑袍,佩戴着黑色鬼面的银发女子,来生大人。
漆黑的面具在太阳下反射着不详的光芒,宛如来自炼狱的烈火。
她的身上裹挟缠绕着阴沉的气息,仿佛真的是徘徊于尘世的厉鬼。
“祭司大人。”看到了虞渊,大人轻轻点了点头。然后,面具下的目光和池夜相对。
“池夜,这位是来生大人。”虞渊介绍道,“在荒野里是她救了你。”
池夜礼貌地行了礼,说道:“感谢来生大人。”
来生没有说话,忽然,她向池夜伸出了手。
池夜愣住了。那一刻,她忽然自来生身上接收到了某种熟悉的感觉。
孤独,排斥,压迫……
少女怔怔地看着那只伸向她的苍白的手。
虞渊挡在了二人之间。
“大人!”虞渊厉声大喝道。
“!”来生回过神来,她捂住了额头,定了定神,说道,“抱歉,我有些劳累……”
来生和池夜擦肩而过。虞渊松开了攥紧的拳头。
“来生大人性格有些古怪。”虞渊关心地看着身后沉思的少女,“没吓到你吧。”
“我没事。”池夜摇了摇头,看到虞渊担心的眼神,她努力地露出微笑说道,“我们去那座尖塔吧。”